客随主便,灵埔知县点点头,“行,走吧。请。”
“请。”
于是,一大群人浩浩荡荡,转身下山,步行前往附近的桑山镇。
春日风光好,田间地头人来人往,忙碌打理庄稼,处处一派欣欣向荣景象。
灵埔知县背着手,特意拐进田间小径,观察两旁田地,感慨道:“我记得,第一次来的时候,这个地方叫‘桑山村’,如今却变成‘桑山镇’了,变化不小啊。”
田间小路狭窄起伏,姜玉姝却如履平地,顺口聊起:“此处原本是个小村庄,人口不足一千,后来因为桑蚕业,各地商人及其雇工陆续赶来。另外,棠州连续几年遭受蝗灾、旱灾,粮食歉收,饿死不少人,百姓逃难,四处投亲靠友,估计听说我们图宁正在招揽流民、奖励垦荒,便断断续续投奔了来。”
“所以,人口增长得挺快,达到能设立‘镇’的时候,就改‘桑山村’为‘桑山镇’了。”
“不知有多少流民投奔了来?方便透露吗?”
“哈哈,有什么不方便的?呈交朝廷的户册年年都得更新,是公开的。目前的流民人数,大概六万左右吧。”
灵埔知县咋舌,不由得竖起大拇指,“成千上万饥饿的难民,你竟敢下令开城门接收?就不怕官府控制不住局势吗?你可真够大胆的,古某佩服!”
“古大人过奖了。”姜玉姝擦擦汗,“唉,没办法,朝廷有令,吩咐各个地方官府不准拒绝棠州灾民。”
“咳。”灵埔知县略靠近些,小声说:“上有政策,下有对策。据我所知,大多官府空有救济灾民的心,可惜实力不足,一则怕养不起,二则怕镇不住,譬如我们灵埔,顶多只能接济三五百,用以向朝廷交差。”而且得经过挑选,以壮劳力为优,拒收老弱病残。
同僚的做法,姜玉姝并不意外,慧黠一笑,透露道:“其实,我也害怕官府管不住大批灾民,所以干脆上军营求助,宋指挥使豪爽,派了一队精兵帮忙维持秩序,放出话去:谁敢闹事,立刻抓起来充军!灾民一听,就安分了,不敢不服从衙门安排,陆陆续续安顿住下了。”
“哦,原来如此!”
两县各取所需,双方交情颇深,灵埔知县坦率直言,“坦白说,安稳问题是其次,关键是养不起。灵埔的粮食只够自己吃,根本养不活成千上万的难民,委实无力接收太多。还是姜知县有能耐、够胆识,古某自愧不如。”
“哪里?古大人又过奖了。”
姜玉姝唏嘘叹气,“一开始特别艰难,险些撑不住,官府东挪西凑,筹粮供流民垦荒耕种,熬到现在才算周转通了。”
“想想就不容易。”
“幸亏熬过来了。”
暖阳下,灵埔知县瞥了一眼脸颊白里透红的秀美女同僚,关切问:“你已经任满三年了,年年被评为‘称职’,政绩很不错,但尚未听说关于你的调动消息,可否透露一二?”
“调动的消息?不瞒你说,我也不清楚。”
“按照旧例,即使不升,应该也会调往别的地方。”
“调走?”姜玉姝顿时蹙眉,眺望辽阔田野,“唉,我真舍不得离开图宁。不止舍不得,更因为还有许多事没办完。”
“什么事儿?”
“培育作物、督促垦荒等等。”眼下的图宁,离她的设想还很远。
“是吗?”灵埔知县笑眯眯,揶揄道:“郭将军在图宁卫,我还以为你舍不得离开他呢。”
此言一出,尾随的人群乐了,纷纷忍笑。
人之常情,姜玉姝确实有舍不得丈夫的缘故,当众却不肯承认,镇定说:“哈哈,瞧古大人说的!我成亲十几年了,又不是新婚燕尔如胶似漆,哪儿至于难舍难分?”语毕,她立即打岔,“我刚任满三年,你却是连任满了三年,不知朝廷会怎么安排你?”
灵埔知县敛起笑容,“唉,这恐怕是我最后一次以‘灵埔知县’的身份来图宁做客了,朝廷有令,限我于今年六月之前,赴洛水上任。”
“啊?”
姜玉姝下意识问:“上任当什么?”
“同知。”
“哎呀,升官了,恭喜恭喜!”姜玉姝连声道贺,打趣问:“如此好消息,为什么捂到现在才说?莫非古大人怕我们讨喜酒喝?”
其余人一听,霎时七嘴八舌贺喜,附和打趣。
“多谢多谢。”灵埔知县春风满面,拱手回礼,谦虚了一番,旋即愉快说:“上回你们夸灵埔的酒好喝,我这次带了一车来,待会儿,大家一定要痛饮几杯!”
姜玉姝不擅饮酒,应酬时一贯由下属代饮,捧场答:“好!”
此前两月·都城皇宫
由于父亲长寿,太子直到四十三岁才登基,年号永庆。
御书房内
永庆帝刚看完一摞奏折,靠着明黄引枕闭目养神,眉间一道“川”字皱纹,不怒含威。
吏部尚书年事已高,被赐了座,其余官员侍立御前。
一名官员捧着公文,正躬身禀告:“……郭姜氏任知县期间,图宁耕地由五万七千二百顷增至十万六千零九顷,人口则从三万增至十一万余。据查,近两年,图宁粮食产量稳定,眼下无需朝廷拨粮接济。”
永庆帝听完,睁开眼睛,嘴角弯起,颔首说:“唔,不错,姜氏勤恳务实,一个女人,难为她敢大胆接收流民,把穷困边县治理得井井有条,算是个有能力的。姜侍郎真是、真是……教女有方。”
“陛下独具慧眼,用人有方,微臣佩服。”吏部官员顺势问:“姜氏已经任满三年,凭她的政绩,按照考核的规定,可以调去府衙,不知您意下如何?”
永庆帝稍一思索,严肃吩咐:“不急,先别调动,让她连任。边县的人口和耕地虽然大有增长,但依朕看,增长得过快,整个儿恐怕不太稳定,需要耐心、细心加以整顿。倘若换个知县,多半不会比姜氏更适合。”
皇帝已经作出决策,官员们岂会当众反对?纷纷赞同,恭谨说:“陛下所言甚是。”
“她的主张,由她施行,应该是最稳妥的。”
“臣遵命,将尽快把旨意颁布下去,命令姜氏连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