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樱时慢慢直起身,觉得手脚发软,下树本来是轻松一跃的事,竟让她有点狼狈。
最后遥遥望了一眼远处的营寨,她怔迟地转过身,漫无目的地向前走。
山林幽静,鸟雀啾鸣。
明明已经失望之极,狄烻挺拔轩昂的身影却在脑中挥之不去。
她忍不住想起那日和他并肩在山中漫步,连当时的窘迫气恼过后都让人觉得迷醉。
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她已经深陷其中不能自拔,不由自主地盼着看到他,接近他,甚至主动去挑惹。
而狄烻,除了那夜一瞬即逝的冲动外,似乎从来没有半点回应,一直都将她当做是个贪玩的晚辈,任性的孩子,只是碍着外祖和母亲的情面,一再的包容迁就罢了。
这么想来,她不光可笑,而且可恨。
儿时的不幸,让她对谢东楼和皇甫宜这类人格外痛恨,可回思起来,对狄烻的种种纠缠,以及她心心念念盼望得到的结果,和他们相比又有多大区别?
几乎只是一念之间,自己就差点成了那一类人。
所以现下或许是最好的结果,让她可以悬崖勒马,应该庆幸才对。
是时候放下了。
谢樱时停住脚步,霍然发现身边是条溪水汇聚的小河,水不算深,却激流汹涌,几根粗壮的树枝都被冲卷到漩涡中沉入河底。
她默然看了半晌,伸手到腰间,却摸了个空,恍然记起那柄西域弯刀上次连同一封幼稚可笑的书信一同送到了他手里。
此后他没有归还,自己也像忘却了似的,没再提起过。
大约这就是天意,命中注定不该是自己的东西便不会长久。
谢樱时不由苦笑了下,做了那么多蠢事,到头来想一刀两断时,却连一件属于他的东西都没有。
她长长吁了口气,俯身双手捡起一块水盆大的石头,用力砸向河中,任由溅起的水浪扑打在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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既然决意放下,心绪也轻松了些。
沿着河信步往前走,不知过了多久,河道渐宽,水流也越来越大,两岸也终于有了人烟。
来到一处渡口间,见有打尖的茶寮,才发觉几乎一天水米未进,早已饥饿难忍,于是走进去,随便找了张桌子坐下来。
堂间的伙计见她不是寻常乡民打扮,赶忙笑脸迎上来,一边殷勤抹着桌面,一边满脸堆笑问:“客官要点什么?本店有连夜新摘的山茶,才炒出来,最是甘醇可口,且来一壶尝尝?”
谢樱时无心多话,把一颗金纽拍在桌案上,让他只管把酒食端上来。
那伙计看得双眼发直,慌不迭地拿在手里,须臾便不知从哪张罗了十几样菜,摆满了一桌子,引得周围茶客纷纷侧目。
谢樱时对旁边的异样的目光毫不理会,只管把东西泄愤似的一刻不停往嘴里塞。
“哎,几位听说么,官军月初得了一场大捷,僮蛮全军覆没。”
“早就听说了,连蛮酋首领都被生擒,这下算是彻底将他们平定了,咱们南疆百姓总算安生了!”
“是啊,十几年了,总算有好日子过了!”
“朝廷这些年也不是没用过兵,反而弄得丢城失地,民不聊生,这次究竟是谁,竟有这般本事,三月不到便平定了这帮僮蛮?”
“你这真是孤陋寡闻,还不是中州狄家的大公子,朝廷特地遣将,从洛城天德军调来的。”
……
明明都走得那么远了,居然还能听到别人说起他,简直像阴魂不散似的。
谢樱时听不得那人的名字,好像有口气上不来,刚咽下去的食物堵噎在喉咙里,难受得要命。
她闷头抚着胸口,过了好一会子才缓过劲儿来,听周遭静下来了,没人再说那些让她心烦意乱的话,才慢慢直起身。
抬眸的那一霎,猛然发现对面竟坐着人,黑袍结束下轩昂的挺拔的身形让她瞬间陷入怔懵之中。
那双漆黑沉淡的眸一眨不眨,正居高临下地望着自己。
这是什么意思?
觉得放心不下,没法子跟外祖交代,所以追出来?
还是觉得过意不去,有些话应该当面说清楚。
的确是该说清楚了。
茶寮间已经空空荡荡,像是他故意为之。
“你根本用不着来。”谢樱时扯了下唇,也正身坐稳,拿帕子抹了抹唇,“其实现在该称你一声‘姨丈’了。”
她重新望过去,见狄烻眉梢轻挑,薄唇微动,似乎要开口,赶忙抢先道:“其实你之前说得不错,我年纪太小,总爱由着性子胡来,莫名其妙犯起糊涂,老是纠缠着你不放,倒是真让你为难了。”
顿了顿,叹声嫣然微笑:“仔细想想,自己真是可恶,对不起父母,更对不起外祖,还好没叫他老人家知道,不然真是不孝。”
她故意对狄烻越来越沉的眸色视而不见,完全一副释然的样子继续道:“有时候玩得太过随心随性,便忘了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缘法命数。我是谢氏女,从生下来那刻开始,以后该怎样便注定了,有些路万万走不得,即使胡思乱想也会害人害己,所以……以后不论见与不见,你都是长辈,从前有什么不当之处,也请姨丈原恕。”
纵然心痛如割,她还是说出了这句话。
“你真是这样想?”在她喘息的瞬间,狄烻终于插进话来,却只有简单的一个问句。
谢樱时咬了咬牙,低眸颔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