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掌柜往自己的嘴里灌了一杯茶,含混地到:“东家,不是什么人都能给天潢贵胄当跟班的!咱们五爷是状元郎……”
郑娴儿“呼”地坐直了身子:“什么五爷六爷、什么状元郎,跟咱们有关系吗?好好听戏!”
程掌柜不敢再说,只得缩了缩脖子,跟小枝交换一个无奈的眼神。
——东家,咱们是来京城买铺子做生意的,不是来逛园子捧戏子的!
——进京快一个月了,铺面没找到,您倒先迷上了一个不男不女娇娇娆娆的小白脸,没日没夜地在这戏园子里虚耗光阴!
——再这样下去,东家,您是要完啊!
郑娴儿当然并没有听见程掌柜的腹诽。
戏台上重新热闹起来之后,她的目光再次被吸引了过去,挪也挪不开了。
在场的几个丫头和伙计们见状都很担心:这女人双目含情唇角带笑,分明是怀春少女的模样,难道……
对面包厢里的某位爷,您若是再不来,到手的媳妇可就跑了哇!
楼下的纷乱没有停歇,新的热闹却又添了许多。
池座里的一些看客渐渐地不满足于扯着嗓子叫好,开始比着赛着往台上撒钱了。
撒钱是最直接最真诚的赞赏,但这种赞赏同时也是一种干扰,甚至可以转变成灾难。
很快有人意识到了这一点,于是铜钱洒落的地方开始不限于众戏子的脚下,而渐渐地向那些精心妆扮的脸上落下去了。
再后来,落到台上的渐渐不止于铜钱——有人趁乱摸些棋子、石块、瓦砾扔上去,也是不可避免的了。
混乱到了这个地步,弹压席上的巡城士兵已经无能为力。
于是丝竹之声渐渐地乱到了不成调子的地步。终于,两边戏台上的大幕先后拉上,把受了惊吓的两位名角儿掩在了幕后。
铜钱、银锭或者别的什么东西还在不断地砸到台上去,噼里啪啦的响声,颇似夏季午后的灾雨。
郑娴儿站了起来,走到窗前,笑了:“难怪都说京城里遍地是钱!啧啧,这会儿两边戏台上的钱加起来,应该足够买下这座戏园子了吧?”
程掌柜跟着站起来,笑道:“这才到哪儿啊,真正有钱的爷们都还没出手呢!”
“是啊!”郑娴儿两眼放光地看着下面不断扔钱的人群,“真正有钱的爷们还没出手呢!待会儿尘埃落定的时候,怕不得有十万百万的银子在咱们的眼皮底下哗哗地淌到两个戏子的袖子里去了!”
程掌柜连声附和:“对啊对啊!戏子成名不易,但成名之后那就是活的摇钱树哇!”
郑娴儿连连赞叹,兴奋得满脸通红。
程掌柜看见她这副掉进钱眼里的模样,有心提醒一句,忙又忍住了。
爱钱好哇!爱钱,总比爱那个唱戏的小白脸好吧?
莫非东家这些日子耗在戏园子里,都是为了琢磨生财之道?
想到这种可能,程掌柜立时觉得云开月出,整个世界都亮了起来。
外面闹嚷嚷地乱了许久,丝竹声终于又细细地响了起来。盛装的“西施”在众人簇拥之下返回台上,躬身谢幕来了。
这一次,没有谁再使坏往人脸上扔钱,因为“有钱的爷们”终于开始行动了。
一百两、三百两、一千两……赏银的数目不断地增加,几乎每一间包厢里都有人探出头来,高声报出自家主人的名号和赏银的数目,比着赛着为各自偏爱的那一边多争一分颜面。
两个“西施”各自在自己的台上连连躬身行礼,似乎谁也没料到能有这般盛况。
当然,是真没料到还是假装没料到,那就只有他们自己知道了。
赏银的数目不断地攀升,一开始是几百两几百两地赏,后来两边较起了劲,出现了好几家过千的,然后场面就更加热闹了起来。
要知道,今夜戏园子里座无虚席,而且并不是每人只赏一次的。郑娴儿注意到,有几处包厢里连着喊了许多次“赏”,加起来的数目早已过万了!
为给一个戏子捧场,一夜之间撒钱过万?
京城人有钱,有钱哇!
郑娴儿看得兴奋不已,扶着窗框连连跺脚,几乎就要跳了起来。
当然,她跳不动。
小枝死死地按着她的肩膀:“奶奶,奶奶!你安分些吧!若是只你自己一个人,你从这窗口跳出去我也不管,可是现在你还有孩子呐!月份这么大了你还又蹦又跳的,真不怕生个猴子出来?”
“你烦死了!”郑娴儿不客气地甩开了小枝的手,“能不能蹦跳,我自己心里没数吗?我难得高兴一回,你偏不让我高兴!”
“奶奶,”小枝无奈了,“那些钱都是人家的,又钻不进咱们的口袋里来,你有什么好高兴的?”
郑娴儿重重地“哼”了一声:“我看见钱就高兴,你管得着吗!小枝,你太狭隘了!钱是好东西,搂着也高兴、看着也高兴!同理,美男是好东西,搂着也高兴、看着也高兴……”
完了!程掌柜心中哀嚎一声。
合着看了这半天的钱了,还没忘记美男这茬呢?这么说,她是真对那俩唱旦角的小白脸感兴趣了?
程掌柜越想越担心,忍不住又向对面那处包厢张望。
要不要想个法子通知楼五公子一声……
正这样想着,忽见对面一直没有动静的那处包厢的窗前出现了一道人影——正是那个明眸皓齿、衣饰华丽的贵家小姐。
或者,更确切地说,是金枝玉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