姬泽闻言默然不语。
待到一旬后,行人司将统计百年来民间近亲成婚生育情况报入宫中。在延嘉殿静坐良久,面色阴暗不定,命人将行人司卷宗封存,吩咐道,“此事到此为止,不允许任何人再提起。”又命宋鄂,“好生伺候郡主,朕务必要郡主平平安安,母子皆安。”
姬泽做完了琐事,回到延嘉后殿。
后殿灯光明亮,顾令月坐在殿中,面色红晕,唇边露出浅浅愉悦笑纹,“九郎。我曾经在这个人世上孤独无比,想要一个血脉相连的孩子陪伴我的余生,如今兜兜转转,虽然变了情状。这个愿望却也算是实现了。”
姬泽瞧着情人眸色温柔,“你不孤独。”从今儿后,你不仅有孩子,你还有朕。”
顾令月道,“是啊。”抬头目光闪过一丝柔和之色,“从前我常想,唐氏当初生活美满,如何肯干冒天下之大不韪入宫侍奉先帝。如今竟也明白了,来自帝王的深情,真是人世间任何一个女人都拒绝不了的。”
姬泽闻言微微不悦,“阿顾如何能与那个女子相比?”哼了一声,凤眸之中露出鄙夷之情,“她以弟妇之身随了兄长,再是感情恩爱,也行的是逆伦之举。我与阿顾却是青梅竹马,彼此青春年少的时候结缘,再是堂堂正正不过的。定然天定美满。”
顾令月闻声扑哧一声笑了,挨在姬泽怀中,“九郎,”青丝委顺而下如流瀑,“我觉得这一刻特别圆满。宁愿一辈子都不醒来。”
“胡说,”姬泽斥道,声音却极其温和,“咱们这一刻固然美满,但还有光辉灿烂的一辈子。”将手放在顾令月腹间,温声道,“朕受命于天,这个孩子,是朕期盼的骨肉,朕相信,他定是聪慧无比。”
顾令月唇角微翘,目光宁馨,“蒙圣人吉言!”
女子怀胎辛苦,顾令月身体中期不足,虽则宋鄂全力调养身子,梁七变统领后殿尽力伺候身前,她自己也尽量放松心怀养胎,但因着身子底子确实不好,待到怀孕六个月上,身体便有些负担不住,日夜疲累。姬泽心中忧虑,虽然面色不显,却时常夜里惊醒,望着沉睡在自己身旁的女子,一静就是半宿。
顾令月偶尔夜间惊醒,看见姬泽深深的目光。
姬泽心中忧虑,这个孩子是阿顾身体痊愈的希望,可也正是这个孩子,生生的拖着顾令月的身体。想起顾令月将要生产,简直是寝食难安。寻来宋鄂问询顾令月身体状况。
宋鄂拱手保证道,“草民定然竭尽全力保郡主生产。”
大明宫天空云影阴翳。姬泽闭了闭眼睛,沉痛道,“……如果到时候实在不成,保住大人。”
宋鄂闻言眸露愕然之色。
姬泽作为人君,到此时已经三十余岁,依旧没有子嗣。这个孩子可谓重要,可是事实上,他却宁愿没有这个孩子,只要情人陪在自己身边。
宋鄂惊愕的看了他一眼,沉默道,“微臣定竭尽全力,昭国郡主母子平安。”
贞平十年十月里的一日,顾令月沉睡期间,忽然觉得腹部泛起一阵绵延的疼痛,被姬泽送入产房。在榻上折腾了一夜,终于在晨光熹微之时生产。
婴儿的啼哭声惊破天际。
宫中之人喜极而泣。
稳婆抱着小皇子从屋子里出来,道,“恭喜圣人。”
姬泽却充耳不闻,“郡主如何?”
“郡主只是过于疲累昏睡了过去,身体并无大碍。”
姬泽看都不看自己的长子一眼,大踏步进入屋子,见顾令月静静躺在榻上。
他蹲跪在顾令月榻前,这一刻祈求上苍。他发觉自己深深的爱上这个女孩,却也知道,自己曾经对这个女孩造成了无边的伤害,最后依靠强求的手段,将这个女孩留在了自己的身边。却总是觉得顾令月飘在空中,在内心深处,也许不敢承认,他想要顾令月生下这个孩子,不仅仅是希望拥有一个和顾令月共同的血脉,顺便医治顾令月的足疾,也是因着,他希望这个孩子能够定住顾令月的心,让她真真正正的停驻在自己身边,和自己长长久久的相守。
顾令月从无边的沉寂中清醒过来,只觉天光乍亮在自己面前,一名身影坐在自己的面前。微微侧目,见到姬泽憔悴的容颜。“九郎。”
姬泽惊醒过来,“阿顾,”握着爱人的手,“你醒了?”
“嗯。”顾令月虚弱应道,忽的想起昏迷之前生下的孩子,急急道,“我想看看孩子。”
姬泽亲吻顾令月的唇,“你别急。”
笑着道,“是个皇子,身体健康。乳娘抱着孩子喂养去了,朕命人将他抱过来。”
扬声唤道,“来人,将小皇子抱过来。”
宫人应道,“是。”
片刻之后,乳娘将小婴儿抱了过来,顾令月伸手接过,抱在怀中,凝神去看,见孩子尚带着一点刚刚胎生特有的湿润,肌肤皴皱。只觉一股血脉相连的感觉缓缓流过心田。
初生的婴儿并未有多俊俏,但在她此时眼中,却是全世界最好看的孩子。激动道,“他好小。”
虽然说最初怀上这个孩子,是因为自己治疗足疾的需要。但在数月的辛勤孕育过程中,她早就接受了这个骨血相连的孩子,这个时候瞧着孩子,只觉得全身心都浸润在感动中。
姬泽瞧着母子亲昵场景,略有一丝不适。顾令月有了这个孩子,再也不会将所有心神都放在自己身上了。只是这个孩子却又是两个人爱情的结晶,他又如何能真不爱?略略适应了片刻之后,笑道,“是啊,刚刚出生,确实小了些,待到养一阵子,就会长大了。”又道,“皇族这一辈从火,我给他取名做烨,取自光明之意。小名唤作麟奴,阿顾,你觉得可好?”
顾令月闻言怔了片刻,麟奴取字瑞兽麒麟,姬泽为长子取名如此,寄托了极大的厚望。一时间悲喜交集,道,“听着挺好听过的。”望着襁褓中的孩子,“麟奴,阿娘在这儿,喜不喜欢这个名字啊?”
麟奴初初出生,眼睛看不清楚殿中情景,然而也感受到母亲温热体温,慈爱话语,挥动白嫩的手臂,咯咯的笑了!
姬泽道,“你如今还在月子期间,要好生养着。这时候是关键时间,宋鄂在为你调配汤药,怕是待会儿开始要专心致志。小皇子尊贵,宫中上上下下那么多人看着,什么时候瞧不可以。”
顾令月听闻此事,泪水涟涟,“我舍不得他。”
姬泽微微皱眉,柔声哄道,“不过是一时分离,待到阿顾日后痊愈,咱们一家人有的是天长地久的时候。”
顾令月虽百般疼爱新生子,却也知道,自己接下来坐的这段月子期间是足疾治疗最关键的时间,要集中全部体力精力,怕是顾不得麟奴。且延嘉殿药味浓重,亦不适合初初出生的婴儿,只得忍痛将麟奴交到姬泽手中,由着姬泽吩咐人照顾。
宋鄂耗尽毕生所学开出了调养方子,将头发扎起,郑重道,“要将药力一次性的催发出来,这次方子比从前药力大的多,可能郡主吃的苦头也很多。但若熬下来,能最大限度激发郡主身体修复能力,郡主务必忍耐。”
顾令月郑重点了点头,“放心吧。我等待这一日,也不知等了多少时光。如今终于有了曙光,便算是再怎么困难,也会撑住的。”
妇人生育月子期间本就辛劳,更何况顾令月还要经受数不尽的药物和针灸堆叠,疼痛难熬之余,不免将一腔情思寄托在新生的儿子身上,对麟奴的思念也想发疯似的啮咬着自己的心灵,流着眼泪向陪伴在自己身边的姬泽流恳求,“九郎,我想麟奴。”翻来覆去颠倒述说着自己对他的想念。“他可用的饱?有没有想我这个阿娘?”
姬泽瞧着顾令月遮掩模样心如刀绞,但他素来理智过人,纵然在最险峻的情况下也稳的住心智,虽怜惜顾令月治疗受苦,也不肯将新生不到满月的皇子抱入延嘉殿,只将顾令月抱在怀中,“阿顾,朕陪着你。”将手臂伸到顾令月面前,
“你若实在熬不住疼痛,就咬朕的胳膊。”
顾令月没法子见到儿子,心中生出恼意,狠狠推搡情人,“我咬你做什么?”
“咱们再撑一个月,等你的腿好了,你就可以去抱抱麟奴。你可以带着麟奴去赏春,一道在原野上骑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