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郎家只剩了他与他阿娘,我家只有家叔与我活了下来,家叔把我托付给我的养父养母,自去告状,那昭应县令受了道士们的好处,反将家叔打了出来,第二日,家叔便不明不白地在家里死了。这样的血海深仇,我们岂能不报?”陶绥眼睛泛红。
谢庸想起清仁胳膊上的伤,他说是当初建道观时为山贼所伤,那“山贼”或许便是涂氏族人。陶绥面对这样的灭门凶手,舍身饲喂,与他周旋……
过了片刻,谢庸问:“这些道士图谋什么?就图谋这块风水宝地吗?”
“或许是吧。我探过清仁的口风,他没说什么,或者是防备我,或者是不知道,毕竟当年拿主意的是玄阳。”
玄阳屋子里供着的神像和雷劈木醮坛,就是镇压这些冤魂用的吧?杀这么些人,竟然就是为了这个?谢庸点头:“是啊,或许只有玄阳自己知道得最清楚……”
谢庸又问:“今早在湖边,郎君与徐郎君在争吵什么?”
陶绥摇头道:“并没争吵什么,只是在说些日后的打算罢了。”
徐二郎冷声道:“我想着点了道舍,把你们这些人能烧死多少是多少,他却妇人之仁,不愿意!”
陶绥看一眼徐二郎:“二郎,你便是如此说,我也不能脱罪。”
“那你又何必给我瞒着?”
陶绥不再说什么。
……
长长的案子问下来,已过子时。谢庸等押着陶绥和徐二郎回道观,至于埋在洞外的硫磺松香等证物,只能明日再来取。
周祈伸个懒腰,“还挺累的,找这个藏东西的破山洞,可找了一阵子,又跟徐二郎打了一架。”
“对了,忘了问了,老谢怎么知道他们在这么个山洞里放了硫磺松香油脂等物?”崔熠问。
周祈告诉他:“谢少卿说晨间看到徐二郎鞋上有极明显的一大块油污,先前是没有的,然后又想到那传说中被烧掉的‘狐狸祠’。若果真有仇,他们怎么会让玄阳等入土为安?十之八九会选在今晚焚烧道观。”
崔熠看看前面谢庸的后脑勺,“一块油渍……就能想这么多?”
崔熠不放过任何一个架秧子拨火的机会:“阿周啊,你与老谢当邻居,得小心啊,保不齐什么时候就吃了亏,他太精了。”
周祈有些心虚地抓一下耳朵,那些传奇上的美貌女郎也都是极聪慧的,也都在那些渣渣郎君手里吃了大亏……可见这精不精的,跟吃亏占便宜并没太大关系。想到占便宜,周祈脑子又歪了,在歪出太远之前,周祈硬生生的把这“歪”给掰“正”过来,又在心里念起了经。
“显明,我听说长公主如今为你挑新妇已是女的、活的即可了?”前面传来淡然的声音。
“不是!不能!没有!”
听着崔熠的否认三连,周祈不念经了,专心合伙儿嘲笑起崔熠来。
第94章 夏夜访客
第二日, 谢庸、崔熠、周祈表明身份, 带着陶绥、徐二郎、清虚等一干嫌犯和证物回京。
此案涉及二十年前的百条人命大案,大理寺的人颇忙了一阵子,除正式堂审外,还查阅县志,派人询问这山谷附近村落的百姓,询问陶绥、徐二郎后来的邻居等可能的知情人,查问当年昭应县官员受贿渎职之事, 并试图寻找当年涂氏家族埋骨之所,谢庸还拜访了与玄阳关系不错的祥庆观玄微真人——到底是二十年前的旧案,几乎所有证据都湮没于岁月中了, 便是当年的昭应县令七八年前也一病死了,埋骨之所更是全无踪迹, 但陶绥所言当年之事基本确定是真的。
那丹书系伪造的,王寺卿为此专门给皇帝上了奏表, 周祈听一个相熟的宦者说, 那两日御前的人面色都不太好。
想想也知道,先是回鹘神鹰死了,后来“神狐”献的丹书又是假的,这位成天想着长生不老的老皇帝得是多失望……
此案审判完毕,已经进了五月。
周祈院子里的杏花儿开得早,果子结得也早,还不到端午节,黄黄的杏子已经挂满枝头。
周祈懒而馋, 从兴庆宫回来,在坊里顺手买了二三十串烤羊肉,回来在树上摘了些杏子洗净,便歪在院中小藤床上,这么杏子就烤肉当暮食吃。
天正是将黑透未黑透的时候,已经挂了不少星子,亮晶晶的。周祈喜欢此时天空的颜色,一种极漂亮的藏蓝,深而不闷,还有那么一点点不显山不露水的艳,这个颜色如果做成袍子,面色白的人来穿,一定好看极了。
面色白的人……周祈捏着杏子咬一口,咂下嘴——这个有点儿酸。
还没吃完,有人拍门,不轻不重,不缓不急。
“来啦!”周祈放下手中的大碗,趿拉着鞋去给谢庸开门。
谢庸一袭家常浅灰色布袍,没戴幞头,只用簪挽着发,身后跟着胐胐。
“哎呦!小宝贝!几日没见,想我了吧?”周祈赶忙走上前去抱起胐胐,“好像又沉了呢?你都不苦夏吗?”
谢庸莞尔。
“喵——”
“越夏天越想吃东西?难怪这般富态。”
“喵——”
“你夏天爱吃什么?还是鸡肉吗?小鲜鱼?”
“喵,喵——”
谢庸如主人一般走进院子,后面一人一猫犹在絮叨。
周祈把胐胐放在藤床上,走去屋里给谢少卿端了个竹蔑子编的小坐榻来,又拿了一个茶盏,给他倒了一盏饮子。
胐胐正蹲在床上观赏周祈的暮食,谢庸亦颇看了几眼。
周祈见到,便问他可尝了自己送去其家的杏儿了。
谢庸道谢,说吃过了。
周祈点头,两家就隔着一堵墙,自己家的杏儿已经黄了甜了,谢家的杏还青着呢,谢少卿真是没地儿说理去……
谢庸微皱眉头:“阿祈,你晚间就吃这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