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过大人。”林诗懿进屋行礼,虽然斯木里已经借由刚才的一拳宣泄了情绪,可林诗懿还是瞧出了对方与往日有些许的不同。
荆望上次带来的消息里,隗都的圣旨抵达北境大营应当就是这几天的事了,林诗懿立马悟出了其中关窍,就立在房门口,不再言语。
她等了好半晌,斯木里才从屏风后缓缓现身,客气道:“天色这么晚,打扰秦大夫休息了。”
“病人生病哪里能自己挑时间,那自然大夫瞧病也就不分白天夜里。”林思懿微微福身,“是大人客气。”
“大夫?”斯木里的笑容颇值得玩味,“你留得住裴朔的命,自然是个好大夫,只是不知这大夫究竟是姓秦,还是林?”
“名字从来都只是个称呼,大人又何必放在心上。”林诗懿轻颦浅笑,“小女不也从来没问过大人姓甚名谁?”
斯木里把玩着小案上精致的银制杯盏,“林大夫蕙质兰心,不是早就知道了吗?”
面对斯木里突然更改了自己的称谓,林诗懿并不意外,她依旧面色沉静,“大人,我不姓林。”
“哦,是我忘了——”斯木里放下手中茶盏盯着林诗懿,“你们隗明的女子出嫁从夫,你现在该是——姓齐。”
斯木里绕过小案缓缓朝林诗懿走来,“我说的对吗,懿宁郡主?”
斯木里高山一般的压迫感再度朝林诗懿汹涌袭来,饶是这些日子来她早已经为今日的对峙做足了准备,却还是在这一刻感觉到一丝局促。
她挺了挺腰背,没有让心里那点儿变化在脸上体现半分,“大人说的是。”
“你那些玲珑的心思呢?”斯木里还在一步步逼近林诗懿,身体上,和心理上,“不打算为自己辩驳些什么吗?”
“既然大人已经着人调查过了,那应该是什么都查清楚了。”林诗懿后撤两步,“大人赞我是聪明人,在聪明人的面前撒谎,不是聪明人该做的事儿。”
“可是我还是有很多疑惑。”斯木里还在步步上前,循着林诗懿后退的方向,“不知道郡主可能为我答疑?”
林诗懿终于已经退到了门边,大门紧紧的拴着,她只能用躬身垂头的方式与斯木里保持一个相对安全的距离,她顺势福了福身,“知无不言。”
“比如——”斯木里像是瞧懂了林诗懿动作里的含义,他没有再继续上前,“齐钺为什么会把你送来我这里?”
“大人既查过,就应当查到了——”感受到斯木里的克制,林诗懿站直了身体,“我与齐钺,夫妻不睦。”
“就因为夫妻不睦他便要用这种不声不响的方式除掉你?”斯木里捞了把自己卷曲凌乱的头发,“你们隗明的男人,可真不怎么样。”
林诗懿仔细地观察着斯木里细微的动作,“我前有显赫家世,后有封诰在身,他区区一个侯爵,凭什么能勉强我?”
“我也不愿意相信,能手刃我那愚蠢又彪悍的弟弟、和我草原周旋多年不尝败绩的隗明名将,是一个在朝中要靠女人上位、在阵前要靠女人博弈的东西。”斯木里说着忽然再次上前,“尤其,还是自己的女人。”
他双手抬高抵住门板,将林诗懿圈在了狭小的空间里。
北夷人的身形过于高大,林诗懿几乎够不上他的胸口。
“可我还是非常不喜欢你现在急于替他辩驳的样子。凭你的聪明,应该知道我喜欢聪明的女人。林大夫,我现在随时可以轻松地让你变成我的女人,或者一个死人。”
他捏住林诗懿的下巴。
“你知道你现在处境的危险吗?”
危险。
林诗懿被迫仰起脸,从斯木里的眼中清楚地看到了这两个字。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晚些时候奉上第二更,鞠躬!
第43章 梦里又见梅吐香
隗都的早春还带着点轻微刺骨的料峭;细碎的春雨断断续续地落了一天, 把这点寒意都缓缓落进了人们的骨头缝儿里。
街道之上行人未及,他们都撑着油伞, 行色匆匆,像是要赶着回家去找出前两日收进柜子里的冬衣, 好替换下刚上身没几天的春衫。
寥落的街道上的店铺也纷纷提早打了烊。
那年, 齐重北新败,头颅被北夷人悬在了城门楼上;驿道上日日奔驰着快马, 传来的净是令人惊心的消息。
在盛世中繁华了百年的隗都早已经歇得懒散,禁不起这番折腾, 这一场早春被那一封封战报生生雕刻成了一副“感时花溅泪, 恨别鸟惊心”的图景。
一时间隗都全境草木皆兵、人人自危。
随着一家家店铺闭门歇业,街边的灯笼也一盏一盏暗了下去,寂静漆黑。
街边零星剩着几个未撤去灯笼的大铺面门的前廊下, 没有人会注意到, 那里正缩着个十岁模样的小男孩。
那孩子把双手拢在嘴边, 接着口中哈出的一团团白气,想要从中攫取一丝暖意。
这场雨始于今日晨起, 这孩子看着是在躲雨。
可他身上还穿着单薄的春衫,想是早上出门前家里的大人没想见这样的天气, 未来得及给他加件外衣。
他哈完气又合掌用力地搓着双手, 接着抱着自己的双臂拼命地上下揉搓着,但看着却收效甚微……
因为他的身子冷得直打哆嗦。
终于他好像放弃挣扎,身体顺着门边滑了下去,他双臂抱着自己蜷缩的双腿, 开始浅浅地抽泣。
他太冷了,之前被细雨淋透的衣衫紧紧的贴着身体,像是结出了冰碴子,倒刺一般戳着他稚嫩的皮肤。
就着头顶上那一点点昏暗的光线,他掀开裤腿看见自己的膝盖和小腿猩红一片。
粗糙的沙砾在他的小腿和膝盖上留下一道道骇人的血迹,尤其是在膝盖的那一片,血肉模糊中还嵌进了不少沙粒。
伤口已经有些结痂,鲜血把布料和皮肤胡乱地黏在了一起,又在他掀开裤腿的时候被再次撕开,现在又渗出了可怖的新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