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晚摇在侍女簇拥下,慢悠悠地前往那半露天正堂。
此年代权贵人家,大部分的正堂都没有四面墙,而是用几根柱子支起来“檐顶”,四面通风。沿着长廊走去正堂,正好可见立在堂外的少年郎君。
有侍女对那等候的少年郎君屈膝:“郎君,我们殿下来了。”
韦树抬头,向那葳蕤荫下走来的少年公主看去。只一眼看去,但觉得绯红鲜妍,气势夺目。而走来的暮晚摇,也一眼看到了他——
少年郎君立在堂前,风姿郁美,气华高然。
他仰面看来时,阳光落在身上,周身雪光潋滟,卓然生辉。
暮晚摇此生从未见过这样干净、清冷的人。他整个人就如浮屠塔上的一层雪光,让人生不起半分戏弄感。
……舅舅没骗她,这人资质,绝对是暮晚摇见过那么多男子中的上等。
但唯一问题是……暮晚摇站在堂前,收了自己脸上的戏谑不屑,正经问一句:“韦巨源,敢问你今年多大?”
韦树看着她:“十四。”
暮晚摇沉默:“……”
……难怪舅舅不着急两人成婚,含糊地说多认识几年再说。
暮晚摇今年已经十八了,面对一个十四岁的少年郎君,就算对方再貌美……她也下不去手。
暮晚摇腮畔微红,干咳道:“你来长安做什么?”
韦树声音也如雪一般清泠:“洛阳待不下去了,老师让我来长安。我打算参加明年的科考,希望公主能帮我在长安找些房舍、仆从,日后我会报答殿下的。”
暮晚摇侧过了脸,微笑:“好说、好说。”
一时间,二人都沉默了。
暮晚摇悄悄看眼韦树,见对方虽那般小,看着却沉静冷然。
暮晚摇悄然看他时,他不动声色地移开了目光,脸颊微红。显然他对李执的安排心中有数,并有点儿尴尬。
暮晚摇便淡然地安排对方喝茶。
她与韦树聊了一整个下午,不过是聊些洛阳风土人情。韦树虽然年少,谈吐修养却显然是名门大家才能养出来的。
一时间,不谈风月,二人倒也宾主尽欢,其乐融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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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执对公主的婚事有自己的考量,太子自然也有自己的考虑。
东宫中,韦树前脚刚走,太子就得人通报。
太子幽静独坐半晌,转着手中鎏金杯,吩咐人:“……将杨嗣召回长安。到底是和六妹青梅竹马一起长大的,他对六妹的回长安,就一点反应也没么?”
被为难的小厮苦笑:“太子殿下,您也知道杨三郎脾性桀骜。是您安排杨三郎去陇西边军历练的,这么急急地把人召回来,杨三郎会不高兴吧?”
太子隐怒:“脾气大的他!青梅竹马回到长安,他关心难道不是正常的么?非要等李氏被洛阳韦氏笼络去了,他就高兴了是吧?让他回长安来,想练兵的话,孤给他羽林军中的职务。
“他的任务,首要就是和六妹搞好关系,将金陵李氏给孤拉拢来!”
如此一番,自然有快马加鞭出了长安,前往陇西去寻杨三郎。
太子希望在丹阳公主的婚事上,安排的能是自己的人。
而自己人中,杨三郎杨嗣从小和暮晚摇青梅竹马,又一直是太子的伴读、洗马,是最值得信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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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是整整一年,暮晚摇都被夹在太子和李家的谋算中。一边是杨三郎,一边是韦七郎。
岭南的书信依然往来,但因为距离太远、书信不方便,暮晚摇起初还关心过言二郎,后来跟着太子忙碌,她压根将岭南的言二郎忘到了脑后。
当日岭南潇潇暮雨中的少年郎君,不过是氛围所托出的情愫罢了,又有什么重要的。
暮晚摇从最初的偶尔问一句言二郎书信,到后来即使对方来信了,她也不问不看。
知道公主的兴趣已经过去了,春华等人也不再拿言二郎的信烦公主。
不过言二郎信中内容有趣,会与他们讲一些岭南风情、传奇。春华、方桐等人每月看言二郎的信,都看得津津有味,争相传阅。
这一年的十月份,言石生如自己预算的那般,得到了广州被派去长安科考的名额。
这一年,言家大郎娶妻后,家中就将办完婚事后剩下的所有值钱物置换成了金锭,全都塞进了言二郎的包袱。
刚过完年,他们就催促言二郎去长安,不要误了二月份的科考。
而整日喝酒、对儿子前程从不过问的言父,在言二郎要离家前一夜,将言二郎叫到了屋中。
毕竟自己父亲曾是中过进士的,言二郎当然要听一听他父亲对自己的考试有没有什么建议。
建议倒是没有的。
但言父也确实给二郎做了安排:“……我是远离长安圈子久了,没什么能帮你的。但我有个老友,现在是太学博士。不过是个六品的小官,也没什么前途,但正好对你有利。
“我早就书信我那老友,让他收你做弟子。你到长安后,就投奔他去吧。
“二郎,你是个主意比谁都大的孩子,几个子女中,为父最不担心、也最担心的,就是你了。只希望你不管福祸,都莫忘了家里,不要一人独扛。有什么为难的,例如缺钱了,就告诉我们。”
言二郎目中微热,不说话,只跪下,向父亲正经叩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