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4节(2 / 2)

确实要听话,但李治希望他听武皇后的话,尽量安抚武皇后躁动的野心,可李显谁的话都听,他的,武皇后的,东宫属臣的,朝中所有大臣的,韦氏的……

他的耳根子太软了,经不得别人哀求,谁的话说重一点,他就诚惶诚恐,恨不能满足每一个人的要求。

昨天李显请安时支支吾吾,问起李裹儿的封号问题,他想册封李裹儿为公主。

李治冷笑,驳回了李显的请求。

册封公主是假,韦氏想当皇后才是真。

一般来说,受宠的公主甫一出生就能获得公主之尊,其他庶出的公主没有这个福运,可能到出嫁时才有封号。

李裹儿是庶出,李显没敢提李令月,拿小十七和李裹儿对比,想给李裹儿赐号安乐。

意头是好的,平安喜乐。

李治听说小十七和韦家有些龌龊,韦氏做了蠢事,自知身份低微,不敢拿小十七怎么样,多次托人说和,想要赔礼道歉。李显一登基,韦家人不提赔罪的事了,这么急不可耐,想借李裹儿册封一事压小十七一头,以后等他走了,是不是还想让小十七给韦氏赔不是?

小十七外柔内刚,当然不会轻易被韦氏欺负,可李显竟然看不出韦氏的心思,巴巴的跑来找他。

李显护不住弟妹。

夜空中无数繁星簇拥着一轮皎月,万里无云,夜晚的星空明澈璀璨,一伸手,仿佛可以掬一捧细碎星光。

李治叹息一声。

不由想起年轻时,刚接武皇后回宫的时候,碍于她的身份,只能把她安置在王皇后身边。她那时候贴心温柔,为奴为婢也没有怨言。

夜里他避开人,偷偷去侧殿看她,她白天忙了一天,累得手脚酸软,他拿起小几上的美人捶,帮她捶肩膀。

“媚娘。”他拂去她鬓边沾上的灰尘,柔声说,“你暂且忍耐,我不会让你受苦的。”

她握住他的手,“陛下,能回到您身边,我已经知足了。”

王皇后对她的看守很严,侧殿的窗户总是支起来的,夜色漏进室内,一地霜色月光。

这霜色慢慢爬满他的鬓边,岁月流转,曾经青春年少的他和武皇后都成了白发苍苍的老人,他垂垂老矣,时日无多,武皇后却精神旺健,蠢蠢欲动。

定下她太后的身份,是为了防备她,其他的只能听天由命。今时今日,他动不了武皇后的地位,真的拼得你死我活,只会两败俱伤。

唯一能让他安慰的,是李旦和小十七长大了,成熟了。这一次瞒着小十七,她固然生气,但还是让人传话回来让他宽心,她会按着他的吩咐行事,不会莽撞跑回长安。

这对她来说非常残忍,等他准许她回长安的时候,不知道来不来得及见她最后一面。

还好她没有把他给她画的扇子拿出去送人,他这几天连筷子都握不稳,不能再提笔帮她画扇面了。

夜风吹过长廊,如泣如诉,呜咽不止。

近侍劝李治回殿安置,“大家,更深露重,您身子娇弱,早些歇息为上。”

他拢紧披风,转身回内殿,迎面看见一点朦胧的灯光由远及近,灯光照出武皇后略显焦急的脸,她头发披散着,凤目四下里逡巡,没有簪环妆粉装饰,也是威仪赫赫,不怒自威。

“陛下去哪儿了?深更半夜,别吹了风。”武皇后过来搀扶李治。

她没改口,依然叫他陛下,李治余光看见她鬓边的几缕白发,顿了顿,没有纠正她。

夫妻俩吃了杯热汤茶,各自睡下,李治病中一直和武皇后分榻睡,中间隔几道屏风。

月光透过纱帘,笼下一地朦胧晕光。

李治望着帐顶层层叠叠的仙鹤芝草纹,浑浊的双眼里浮动着难以纾解的忧色。

即使李显登基了,武皇后仍旧大权在握,等他撒手走了,长安能太平几天?

李旦毕竟还年轻,不知道能不能沉得住气……他的儿女都是在蜜罐里泡大的,没有经历过风雨,而且他们的敌人并非暗藏祸心的反贼或是逆臣,而是他们的母亲。

那太难了。

明明应该是世上对你最好、最宽容的人,站在你的对立面,剥夺你的一切,那种滋味,常人难以忍受。李贤宁愿相信自己的生母另有其人,也不承认武皇后是他的母亲,何尝不是一种自欺欺人的回避。

除了武皇后以外,还有很多潜伏在暗处的暗流,武皇后太强势,掩盖了其他矛盾,此时能同心协力的人,不一定能携手走到最后。

李显和李旦能永远兄友弟恭么?

可能真的是年纪大了,李治总忍不住设想各种可能,万一被宗室趁虚而入了怎么办?万一李显和李旦反目成仇了怎么办?万一……

无数个万一,每一种都叫他眉心紧拧。

记忆回到不久前,李贤逼宫的那晚。

没有人知道,他单独见了李旦一面。

夜色浓稠,为了掩人耳目,屋里没有点灯,李治和李旦坐在黑暗中,李贤闯入建福门,内侍一次次在外通报消息,十万火急,父子俩谁都没动。

李治让李旦做出选择,选裴英娘,还是选太子之位。

“想要当一个合格的帝王,必须先学会舍弃,旦儿,十七不喜欢宫闱争斗,放她走,对你们彼此都好,只要你点头,为父立刻册立你为太子。”

殿外的护卫们走来走去,加强防卫,脚步声纷杂,李旦没有犹豫,果断回答说:“阿父,我选英娘。”

没有丝毫迟疑。

李治微笑,“你想好了?选十七,朕就立显儿为太子。”

黑暗中看不清李旦的面容,但李治觉得他也笑了,他轻声说,“七兄比我年长,理应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