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节(2 / 2)

她提起武皇后时,语气平常,没有露出害怕畏惧的情状。

李旦却皱起眉头。

昨天他把李令月和裴英娘各自送回寝殿,守在太液池前,想质问母亲。

李令月才十岁,小十七才八岁,母亲竟然当着她们的面杀死贺兰氏,难道就不怕吓着她们?

李令月是他的妹妹,小十七也是他的妹妹,他不能容忍母亲如此对待两个懵懂天真的孩子。

然而他左等右等,并没有等到武皇后,只看到失魂落魄的李贤。

李贤早已成亲,在宫外建有王府,一般不会留宿在宫中。

平日风度翩翩的六王,在宫里横冲直撞,像个吃醉了酒,到处撒酒疯的酒鬼。

李旦把李贤带到自己的寝殿,命人为他醒酒。

李贤抓着他不放,“阿弟,阿弟,你怕阿娘吗?”

李旦不知该怎么回答。

如果是以前,自然是不怕的,因为武皇后是他的家人,他为什么要怕自己的亲人?

九岁那年,在目睹武皇后的诸多手段之后,李旦终于明白,母亲不仅仅只是母亲。她和寻常贵妇人不同。一般的贵妇人,相夫教子之余,追逐锦衣华服,贪图奢靡享受,寻求内宅之中至高无上的权柄,这些武皇后早就得到了,她不满足于此,想和男人们一样追逐权力,她有野心,有贪欲。

对武皇后来说,争权夺利比他这个小儿子重要多了。

从那天开始,李旦不再像小时候那样整天围着父母打转,不再为父母的关注或者忽视而患得患失。

他几乎没有童年,刚刚学会察言观色,就被迫在一夜之间长大成人。

阿父是皇帝,阿娘是皇后,兄长是太子。

他,只是个亲王。

一个必须谨守本分,鲁钝忠顺的亲王。

他已经忘了该怎么和母亲相处,武皇后在他眼里,比阿父更威严。

李贤似哭似笑,揪着李旦的衣襟,哑声嘶吼:“阿娘为什么偏偏是我们的母亲?为什么?!”

李旦守着胡言乱语的李贤,一夜未眠。

大多数时候,他不知道该怎么面对武皇后,亲近也不是,敬畏也不是,憎恨谈不上,崇敬?更不可能。

裴英娘扯扯李旦的衣袖,“阿兄,你认得执失大郎吗?”

李旦收回思绪,目光落在裴英娘巴掌大的小圆脸上。

他看得出来,裴英娘也怕武皇后,可她的害怕,似乎没有影响到她的心态。

也许他不该一味明哲保身,退让和恭谨并不会让母亲心软,如果他想保护两个妹妹,必须和小十七一样,坦然面对自己的恐惧。

主意一定,李旦霎时觉得豁然开朗,“执失大郎?你问他干什么?”

裴英娘苦着脸,“阿姊再哭下去,眼睛都要哭坏了。执失大郎是薛表兄的知交好友,我想托他给薛表兄带句口信,让薛表兄进宫一趟,安慰阿姊。”

前段时日,裴英娘往来于安平观和蓬莱宫,李治特意派千牛备身执失云渐护卫她的安全。

执失云渐身材高大,裴英娘每次看他,都得仰起头。

他五官深邃,相貌英俊,眼瞳是暗淡的灰褐色,不爱说话,寡言少语,身手利落,能动手的话,绝不张口,典型的武人风格。

裴英娘怎么说也和执失云渐相处了一段时日,但从头到尾,硬是没和对方说上一句话!

李令月老是撺掇她从执失云渐口中打听薛绍的消息,裴英娘很想帮李令月一解相思之情,可执失云渐就像个哑巴一样,连呼吸声都比一般人的轻!

所以她只能来找李旦求助了。

李令月最宝贝的那根佛手纹桃木簪子,是薛绍亲手雕刻的。很明显,这对少男少女,一个郎有情,一个妾有意。只是因为年纪都小,平时免不了磕磕碰碰。好起来表兄表妹亲亲热热,手拉手一起去看波罗球赛。一时恼了,你不理我,我也不理你,非要另一个认错讨饶,才肯回转。

李令月啼哭不止,大概只有请动薛三郎,才能让她破涕为笑。

裴英娘知道李治默许薛绍和李令月亲近,才敢想出这个办法来,不然就有些私相授受的嫌疑了。

李旦想到李令月的脾气,也跟着头疼,“我带你去含凉殿,执失云渐今天当值。”

兄妹俩到含凉殿的时候,刚好碰上常乐大长公主从里头出来。

常乐大长公主面色青黑,宫人们生怕触霉头,大气不敢出一声。

李旦牵起裴英娘的手,带着她躲到廊柱背后。

“阿兄?”

李旦摇摇头,“你记住,离大长公主越远越好。”

裴英娘点点脑袋。

她进宫的头几天,宫里说什么的都有。

有人说她生得像被废后王皇后害死的安定思公主,所以两位圣人都格外喜爱她。

裴英娘对这个说法嗤之以鼻。

且别说安定思公主夭折的时候只是个小小的婴儿,五官还没成形。而且武皇后头一次看到她时,满脸惊喜,完全不是一个正常母亲看到和夭折的女儿长得像的孩子时该有的反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