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兰辞等了会儿,又等了会儿,见他始终没有开口的意思,站起身,顿了顿,道了句:“孩儿告退!”
也就头也不回的离开。
他没有听到盛老太爷叫住自己的声音,所以不曾停下脚步也不曾转头,并不知道他转过身的刹那,老太爷眼中,瞬间浮起了泪光。
等盛兰辞走远之后,老仆老郑才悄没声息的走了进来。
见到正用手遮着眼、却遮不住腮畔水渍的老太爷,他并不惊讶,而是叹口气:“老太爷何不与大老爷细说一番从前?大老爷素来孝顺您,会明白您的心结的!”
“他不会懂得的。”盛老太爷哽咽许久,才低声道,“换了他在我当年的处境,会撇下饮露,去北疆投军么?”
老郑愣了一下,立刻道:“当然不会!”
“是啊,他不会。”老太爷苦笑出声,道,“他顶多捐钱捐物,却绝对不会撇下新婚妻子上沙场……我就是想着蕙娘就留下这么一点骨血,万万不能让他传了我的性子,否则刀剑无眼,万一他也闹着要从军,最后在两军交战的时候有个好歹,叫我如何去见蕙娘?!”
“是以我一直都在鼓励他从文,万幸他也确实有念书的天赋,且对沙场毫无兴趣!”
“但也因为他走的是文官的路子,哪里能够明白我们这些人的想法?不是我瞧不起他们读书人,可是古话说‘仗义每多屠狗辈,负心多是读书人’,不是没道理的……兰辞读书出身,这二十来年又醉心商贾,早就习惯了凡事从利害出发的考量。”
“如我这般不顾一切不计得失的选择……他怎么会懂呢?”
“再跟他说北疆的酷烈,说我大穆与茹茹之间的血海深仇……他都不能明白的。”
“何况我当然可以说,蕙娘当年难产身亡,好歹是去在了太平时候的产房里,之后的后事也是该有的都有,如今逢年过节,亦有洒扫祭奠。而北疆多少村落甚至城镇的妇人,躲过了难产,却与嗷嗷待哺的孩子一块儿死在了茹茹花样百出的虐杀里,死的无声无息毫无尊严,甚至尸骨为野狗虫豸所食……可是你觉得兰辞听了会怎么感想?”
“他会想那些人又不是蕙娘不是他不是乔儿不是宣于家老夫人不是密贞杀的,凭什么就要蕙娘还有乔儿他们来承担这份重量?!”
老太爷吐了口气,有些疲惫的说道,“一个人的经历有一个人的感悟,也有一个人的选择……这是我的选择,不是他的,我也不想强求他在这个时候这个方面像我,毕竟我多年来最怕的就是他太像我,他现在就很好,夫妻恩爱,儿女双全……我改不了自己的性情,注定会伤到身边人,无论如何也不希望我的孩子,尤其是蕙娘的骨血步上我的后尘的。”
“好在我已经老了,不会再拖累他们几年了。”
老郑听的心酸,默然片刻,才道:“只是那两家迁怒大公子有些过了。”
“这门亲事原本就是靠着密贞的面子才议定的,若果洛家知道我做的事情,八成也要设法悔婚。”盛老太爷这会儿有些意气全消的意思,闻言对于这门寄予厚望的婚事却也没什么波动,只淡淡说道,“这会儿如果实在不能成就算了吧……左右兰斯不争气,德儿又敦厚老实,根本压不住这个爹。我跟明氏还有兰辞在的时候,还能盯着点兰斯,但如今兰辞显然在那两家的说动下,对兰斯生出了疏远厌倦的情绪……”
“我跟明氏还能活几年呢?”
“帮不了德儿多久了,德儿自己管不住亲爹,就算娶了高门之女,肯定也是被他拖累。如果这次跟洛家解除了婚约,就给他在郡中拣个才貌双全又泼辣有为的富家女孩儿罢……如此也让那两家出口气。”
他顿了顿,“这事儿回头你跟明氏去说,让她去办。德儿跟洛家的婚事是我做主定下来的,那两家会这么做,八成也是冲着我来的。接下来,家里大大小小的事情,尤其是孩子们的亲事,我都不管了,也不能管。”
盛老太爷这里想的很明白,宣于家跟冯家显然不打算装作什么都没发生过,甚至他的长媳冯氏,孙女盛惟乔,也未必过得去这个坎。
这种情况下,还想保住盛惟德跟洛家的亲事,以及其他一系列源自大房还有容睡鹤的好处,既是奢望,也是贪婪。
倒不如干脆点,由着苦主讨回公道……反正他也确实理亏,遭遇这些并不冤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