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奇怪。”姜世森疑惑捻须,“奏疏早已呈上去了,为何迟迟没有回音?”
郭弘磊推测道:“依小婿猜,估计因为此前没有女官报过丁忧,全无旧例可循,故朝廷需要斟酌斟酌。”
因丧事日夜操劳,姜玉姝眼睛熬出了血丝,注视丈夫,歉意且不放心,莫名冒出抛弃亲夫之感,“如果朝廷准了我的丁忧请求,那么过阵子,你就得一个人回西北了。”
一个人?
一个人……郭弘磊剑眉拧起,在异乡时,虽说聚少离多,但全家一直同在边塞,突然丧母,夫妻又天各一方,丈夫自然高兴不起来。他沉默须臾,低声说:“按制守孝,应该的。无妨,一个人就一个人罢。”
嘴里说“无妨”,心里却郁懑。
姜世森诧异看着女儿,“你决定留在都城吗?为父还以为,你会陪正钦回去。”
正钦,乃郭弘磊及冠时,其恩师陆之栋赐予的表字。他年少充军,骁勇善战,用姓名闯出了名堂,边塞民风剽悍乃至粗蛮,尚武轻文,故几乎人人皆知“郭弘磊”、“郭将军”,却少人知晓“郭正钦”。
姜玉姝惆怅无奈,“我们刚搬进新家,婆婆不在了,家务需要安排可靠之人打理,而且,晓嫣病得虚弱,必须请大夫给孩子调养身体。另外,烨儿年满十五,我们想送他去国子监读书,看能不能读出个金榜题名来。”
“哦!原来如此。”姜世森恍然颔首,“虽然你颇有政略能力,但操持家务才是女人的本分,把家务料理妥当,免除正钦的后顾之忧,你们日子过得好,为父便安心了。”
本分?女人除了相夫教子、操持家务之外,也可追求其它事业。
姜玉姝早有打算,恳切说:“不过,我在西北有些事情没办完,等安排妥了都城家务,快则明年开春,慢则明年年中,得回庸州一趟。到时,两个小的跟着我探亲,恳请父亲关照关照您大外孙。”
姜世森纳闷不解,“朝廷若是准许丁忧,还办什么事?”
“私事。”
“私事?”
郭弘磊简略告知:“她著了一本书,《西北农桑辑要》,尚未完成,需要实地勘察庄稼作物。”
“著书?你、你又著书?你早年写的游记,为父看了,行文不够严谨,措辞也不够优美,草草印发,居然还敢著第二本?真是不怕人笑话!”
郭弘磊一贯听不得任何人批评妻子,“那本《西北行》,她原是写着解闷的,小婿觉得挺有趣,虽有不足,但胜在清新质朴,遂托人印了几本,谁知竟流传开了。”
姜玉姝有自知之明,尴尬攥着帕子,“父亲批评得很对,如今回想,的确不够用心,文采平平,甚至看不出什么文采,贻笑大方。所幸,农桑辑要无需优美辞藻,通俗易懂,实用即可。”
“罢了,你当年十六七岁,年少无知,著书跟儿戏似的。”姜世森端详女儿,眼神复杂,欣慰自豪且遗憾,第无数次感慨:“但对女子而言,勉强算不错。唉,如果你生为儿子,为父必定减少许多忧愁。”
“生为儿子?”郭弘磊眉头紧皱,暗忖:如果她生为男子,我娶谁当妻子?遂脱口而出:“女儿好!女儿有出息,不也一样能让父母引以为豪?”
“这倒也是。”
但,假如是儿子,“姜”前便不必冠“郭”了。姜世森捻须,遗憾之余,爽快答应:“人往高处走,国子监内饱学之士众多,人才济济,烨儿理应求学上进。明年你大可放心外出,为父自当留心照顾外孙。”
多拜托一位亲友关照自己儿子,母亲便多放一份心。姜玉姝起身福了福,“有劳父亲了。”
郭弘磊亦站起,“多谢岳父。”
“干脆叫孩子搬来姜府住一阵子?”
姜玉姝下意识摇头,恭谨答:“烨儿的三叔丁忧,四叔也会长住都城,烨儿在家,平日由叔叔婶婶照顾,不敢令父亲过于操劳,只希望在孩子顽劣的时候,您能抽空管教管教他。”
姜世森欣然颔首。
郭弘磊关切问:“听说您最近常常头疼,不知是何缘故?该请个名医看看才是。”
“唉,不头疼才奇怪了。”姜世森心烦气闷,“你岳母她——算了,人已经去世,对与错,不提了。烂摊子我慢慢收拾罢。”
姜玉姝与继母之间,既无血缘,又无亲情,并且,姜大姑娘与她仇深似海,故只能说些客套场面话,“您老节哀顺变,千万要多保重身体。”
郭家落难期间,岳父奔走相助,郭弘磊深怀感激,郑重其事,“若有用得到小婿的地方,岳父尽管开口!”
“唔。”姜世森倍感欣慰,“我已经告老,眼下最愁的,是儿子的前程。唉,本已为明诚谋定的官职,一丁忧,没了。”
姜玉姝夫妻俩会意,宽慰道:“此事急不得,咱们悄悄留意,总会有合适的职位。”
女儿女婿有出息,嘘寒问暖,商谈两刻钟,姜世森心情好转不少,催促道:“行了,你们该回去了,亲家母驾鹤西去,你们赶紧回府主持大局!明天一早,我带明诚前去吊唁。”
“好。”
晌午,姜玉姝第一次踏进姜姑娘的闺房,转了几圈,感慨万千,什么也没碰,匆匆领走了女儿,一家五口返回郭府。
不料,她刚跨进灵堂,便听见一阵撕心裂肺的哭声:
“母亲!母亲!”郭慧兰瘫软跪在王氏灵前,鬓发凌乱,捶胸捶地痛哭,肝肠寸断,“女儿来晚了,女儿不孝,求母亲原谅。”
姜玉姝脚步一停,轻声问:“那位是应该是——”
“大姐。”郭弘磊平静道。
“嗯,我猜也是她。”姜玉姝定睛打量,“大姐和母亲长得很像。说出来外人恐怕不信,成亲十几年,我竟是第一次与大姑姐见面。”
郭弘磊欲言又止,内心滋味难言。
逐渐靠近,姜玉姝心生疑虑,扫视周围,“为何不见姓冯的——咳,冯姐夫?”
“十有八/九得问四弟。”
“咳,毕竟在办丧事,众多亲友前来吊唁,该不会闹得难以收场?”
郭弘磊镇定自若,“放心,我已叮嘱老四,打人不打脸。”
姜玉姝险些笑出来,“对!不宜打得鼻青脸肿,叫外人看笑话。”
少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