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煜吸吸鼻子,旋即埋头往前冲,“冲啊——放风筝喽!妹妹松手!”
“嗯。”龚宝珠应声松手。
风筝应声落地,硬被小胖墩拖着走。
两个奶娘始终尾随,左劝右劝,却根本拦不住。她们心怀顾虑,忐忑望向东厢,干焦急,苦着脸劝阻:“一大清早的,老夫人她们还没起,你俩小声点儿。”
“别嚷,别嚷了!唉,小祖宗,慢点儿,当心摔跤。”
“宝珠,宝珠回来,歇会儿。你病才刚好,跑得一头汗,小心又着凉。”
郭煜玩得正高兴,压根听不进劝,时而绕着假山跑,时而绕着花坛跑,精力充沛,不知疲倦。
当他颠颠儿跑过东厢时,猛一阵晨风袭来,刮得风筝歪斜飞起,“啪“地撞上廊柱,紧接着跌下,绳子被萌出新芽的树枝缠住。
“哎呀!”郭煜被迫停下,踮脚又拉又拽,嚷道:“唉呀,我的风筝,缠住啦!怎么办?”
姜玉姝站在窗前,笑眯眯问:“缠住了啊?”
冷不防听见二婶嗓音,郭煜诧异抬头,迅速扬起笑脸,脆生生答:“婶婶早!煜儿刚想给您请安呢。”
姜玉姝颔首,“你比婶婶还早。”说完,她离开窗走出房门,快步行至树旁,伸手解风筝,轻声说:“大家正在休息的时候,应该安静些,散散步、读读书、写写字,不也挺好玩的吗?”
“但是我觉得,放风筝更好玩。”
姜玉姝哑然失笑,“咳,但清晨的时候,尽量小声点儿。其实,院子里风不够大,也不够宽敞,风筝恐怕放不起来。”
“我正在试。等放上天了,一定请婶婶观赏。”郭煜仰脸,个头未及高挑的二婶腰间,气恼说:“这棵树真讨厌!您小心,仔细被树枝划伤手。”
这时,奶妈们匆匆赶到,宝珠在她奶妈怀里。
“夫人歇着,我来弄!”郭煜奶妈连忙靠近,抬手去够风筝,歉意问:“您是被吵醒了吧?唉,煜公子起得早,一开门便开始跑、跳、玩风筝,实在劝不住。”
姜玉姝摇摇头,“没吵着,我一般是这个时辰醒的。”
龚家奶妈放下女童,提醒道:“快给长辈请安。”
“宝珠给二舅母请安。”女童端端正正施礼。
姜玉姝弯下腰,随手拨了拨她汗湿的稀黄鬓发,温和答:“好孩子,真懂礼貌。跑得满头汗,小心着凉,该换衣裳了。”
“哎,马上换!”龚家奶妈躬身应答。
下一瞬,郭家奶妈解下了风筝,郭煜立马跳起夺走,雀跃欢呼:“哈哈哈,解下来了!放风筝,放风筝喽!宝珠妹妹,走,二位嬷嬷也来,咱们一起玩!”
姜玉姝正欲劝两句,东厢第一间卧房的窗猛被推开,王巧珍披着夹袄,未梳发,黑着脸探身,喝道:
“煜儿!”
郭煜止步,吓得一吐舌头,转身赔笑答:“母亲起来啦?孩儿给您请安。”
“请安?安什么安?”王巧珍连日被生生吵醒,头昏脑涨,没好气地训斥:“玩玩玩,一天到晚就知道贪玩!大清早的,不认真读书,却满院子乱跑,大呼小叫,吵吵闹闹,成何体统?不知道长辈们在歇息吗?奶妈怎么不劝阻他?”
奶妈一脸为难,嗫嚅答:“劝了,一直在劝,可、可孩子不听。”
“皮又痒痒了是吧?过来,交出风筝!”王巧珍恐吓似的扬起巴掌。
郭煜一见母亲亮出巴掌,办了个鬼脸,抓着风筝转身便跑,飞奔向正房,边跑边佯哭,大喊:“祖母!祖母快救救孙儿,呜呜呜,老祖宗,救命呐,我娘又要打人啦。”
“煜儿——”
“你、你简直讨打!”王巧珍咬牙,儿子愈发顽皮,时常气得她七窍生烟。
姜玉姝忍俊不禁,叹道:“嫂子消消气,煜儿正是爱玩的年纪,长大些就懂事了。”
“唉,实在太顽皮了,一天到晚,安静不了两刻钟,闹得人头疼。”王巧珍掩嘴打了个哈欠。
旁边,龚家奶妈牵着宝珠,局促杵在树下,瞅准了时机,忙催促女童,“快给大夫人请安!”
龚宝珠年幼,但小孩子并非完全懵懂。寄人篱下,相处月余,她模糊意识到王巧珍不喜欢自己,不禁胆怯,犹豫挪近了,行礼并小声说:“宝珠给大舅母请安。”
王巧珍靠着窗台,居高临下,隔着檐廊瞥了一眼,淡淡答:“是宝珠啊。”
“嗯。”龚宝珠规规矩矩站立。
王巧珍与廖小蝶积怨极深,打从骨子里蔑视“贪慕虚荣的狐狸精“,连带着,也无法待见狐狸精的女儿。晨风凉,她裹紧夹袄,漫不经心地说:“煜儿贪玩,整天吵吵嚷嚷,猫嫌狗厌,刚才已经被我训了一顿。小姑娘家家,还是文静些的好,今后不要学你煜哥哥。”
女童迷茫点头,龚家奶妈尴尬答:“我一定好好教我们姑娘。”
家家有本难念的经。姜玉姝皱了皱眉,若无其事地说:“晨风凉,给宝珠添件衣裳吧。”
“是,是。”龚家奶妈如蒙大赦,立即抱起宝珠,低头回房。
目送外人走远后,王巧珍撇撇嘴,抱怨问:“一个多月了,龚家怎么还不派人来接孩子?莫非不要了?”
姜玉姝踱上廊檐,“亲生骨肉,怎么舍得‘不要’?听说案子即将判决,估计再过阵子,宝珠爹娘就会来接她的。”
“啧。”王巧珍拢了拢头发,嘲讽叹息,慢悠悠说:“郭家究竟欠了廖家什么?想当年,小蝶表妹投靠侯府,直住到出嫁。如今,她又把女儿塞来,一丢个把月,难道宝珠也要住到出嫁吗?哎哟天呐,可怕,太可怕了,谁家养得起!”
姜玉姝提醒道:“宝珠姓‘龚’,无论如何,她祖父祖母尚健在,又有亲叔叔伯伯,绝无可能在郭家住到出嫁的。”
“但愿如此。”王巧珍掩嘴,呵欠连连,“困死了,我再睡会儿。”
姜玉姝微笑颔首。
王巧珍便关窗,自去休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