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收过!”
刘三平仗义,脱口应声,不敢挺身而出,藏在人群里嚷道:“小先生热心,一开始就明说了的,无论孩子还是大人,只要想学认字,都可以进私塾,统统免束脩,分文不收!”
里正一开口,私塾学生及其父母出于感恩,纷纷帮腔,七嘴八舌道:“对,免束脩的。”
“我家穷,如果要束脩,就没法让孩子上私塾了。”
“庄稼人不富裕,没闲钱供孩子读书。”
“先生一片好心,白天下地干活,傍晚才讲书,特别辛苦。求求大人,别冤枉他。”
“我们都很感激先生。”
……
“大胆!”
“住口,不准瞎嚷嚷!”州府小吏脸上挂不住,厉声喝道:“知府大人问你们话了吗?擅自插嘴,没规没矩。”
众村民遭了呵斥,面面相觑,噤若寒蝉。
万斌黑着脸,抬高下巴,满心不悦,打着官腔,慢条斯理地说:“本官巡察村庄,偶然发现一私塾,便查问查问,为的是避免不学无术者误人子弟。你们倒奇怪,不仅丝毫未能体会官府的良苦用心,还齐声替流犯美言。唉,真令人费解。”
小吏阿谀奉承,附和质问:“莫非收了你家的好处?不然,他们为何帮犯人说话?”
姜玉姝按捺怒火,竭力克制,“他们并非收了郭家好处,而是诚实,敢于实话实说。”
万斌年过半百,膝下仅一子,独子死于北犰攻破庸州城之际,悲恸过后,迁怒于郭家。他眼神轻蔑,皮笑肉不笑,慢悠悠地质问:“实话实说?那么,本官且问:一个连秀才功名都没有的半大小子,肚子里能有多少墨水?乳臭未干,居然敢当‘先生’,你究竟有何资格?”
“我、我——“郭弘哲哑口无言,犹如挨了一耳光,脸颊火辣辣,呼吸急促,唇由青转紫。
姜玉姝责无旁贷,立刻帮腔,正色答:“刚才已经禀明了的:皆因附近缺读书人,才让弘哲教孩子们认认字。弘哲年纪小,暂时称不上‘饱学之士’,但他五岁开蒙,长辈一直请名师教导,足足用功七八年,别的不敢夸口,但《三字经》、《百家姓》和《千字文》,他滚瓜烂熟,有能力给孩童启蒙!”
万斌盯着仇家之媳的孕肚,忆起惨遭北犰屠杀的独子,眼底闪过一丝阴狠,心想:我的儿子死了,郭家媳妇却有喜……她的孩子,凭什么出生?老天爷应该叫郭家也绝后!
潘睿和刘桐品级低,杵在边上,左右为难,硬着头皮打圆场,劝说:“府台请息怒,乡民和妇人往往无知,您大人有大量,别同这些人一般见识。”
“巡察一整天,天色不早,府尊不如去镇上歇息吧?”
万斌斜睨县官一眼,置若罔闻,继续审问:“好个伶牙俐齿的犯人!但无论你如何狡辩,郭家办了私塾,平日必然分心照料,一分心,便不算专心屯田,因私事而未尽本分,该当何罪?”
“依据大乾律令,“小吏深知万斌厌恶郭家,眼珠子转了转,煞有介事地说:“流犯若是怠惰、不安分,当罚。轻则杖责,重则入狱。”
万斌若有所思,“杖责多少?”
“这……”小吏躬身凑近,察言观色,揣摩上峰心思后,直起腰答:“按旧例,至少二十大板,以儆效尤!”
“二十大板?”
郭家人一惊,围观村民亦惊,潘睿和刘桐愕然对视。
一时间,几百道目光望向万斌,均流露不赞同之色。
万斌气定神闲,俯视跪着的十几个郭家人,状似为难地说:“既有旧例,本官不好不遵从——”
“万大人!”
郭弘哲鼓足勇气,唇发紫,整个人直哆嗦,颤声表示:“办私塾,是我一个人的主意,平日也是我一个人照料,与家里无关,求、求您明察。我甘受任何惩罚,求您饶恕无辜。”
“三弟!你别胡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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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胜心惊胆战,压着嗓子,焦急告知:“阿哲发病了,必须尽快服药,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我知道。别慌,我正在想办法。”姜玉姝焦头烂额,地面凹凸不平,跪了半晌,膝盖越来越疼。
万万没料到,造福山村的私塾,竟变成把柄与罪名。万斌指责“因教书而分心、不算专心屯田“,听似无理,但如果较真辩论,流犯辩不赢。
姜玉姝绞尽脑汁,却无良策,心一横,赌潘睿和刘桐会努力阻拦、赌官府不至于当众杖责孕妇……她叹了口气,禀告:“其实,私塾是我说服村里办的——“@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不是!”
郭弘哲眼眶泛红,脸无血色,拼命忍泪,毅然道:“嫂子别管了,我不务正业,合该受罚。请万大人责罚!”
万斌皱眉,靠着椅背说:“朝廷有律法,官府有旧例,本官实在是为难呐。二十板子,倒不算多。”
这时,私塾的学生们快急坏了,忍无可忍。
孩童天真,悄悄商议片刻,领头大孩子一跑,同伴便紧随其后,团团跪在郭弘哲周围,哭着哀求:“大人,能不能别打我们先生?”
“他身体不好,二十板子,会打死人的。”
“先生一死,私塾就散了。”
……
郭弘哲跪了许久,期间屡遭讥讽蔑视,倍感气愤,屈辱至极,原本几乎喘不上气了,一见学生鼎力维护自己,顿时呼吸顺畅,既动容又担忧,忙道:“诸位大人在上,不可造次,快退下!你们回家去吧,别让长辈担心。”
“学生不敢造次,只是想陪着先生。”
初生牛犊不怕虎,大孩子不肯离开,小孩子便追随,不停地磕头求情。
众村民措手不及,意欲拉走孩子,却怕冲撞了官员,只能也跪下,帮郭家求情。
姜玉姝见状,暗中松了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