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节(1 / 2)

小辈们跪坐,围着两个元宝盆,或啜泣或沉默,人人手拿一叠冥纸,不断往盆里填烧,堂内烟熏火燎,香烛气息浓烈,浑浊呛鼻。

“咳,咳咳。”

“咳咳咳——咳咳!”

咳嗽声不止,却并非姜玉姝发出,而是源自一名瘦弱少年。

“三弟,我看你的气色实在是有些差,不如回房歇会儿吧?”姜玉姝善意劝道。她观察多时,又特地打听过,已确定郭家行三的庶子郭弘哲天生患有心脏病。

郭弘哲白皙清秀,文弱胆怯,嘴唇及十指指端呈现淡青紫色,明显在发病。他闻言,迅速摇摇头,下意识看了一眼嫡母,规规矩矩答:“多谢二嫂关心,但我还撑得住,用不着歇息。”

“哼!”王氏盘腿端坐矮榻,原本正敲木鱼念经,听见庶子答话后,木鱼“笃笃笃”猛变作“咚”,怒道:“你撑不住也得撑着!自打一落地,年年冬春犯病,府里不知辛苦寻了多少珍贵药材,侯爷更是四处请名医。可家逢巨变时,你竟躲在屋里一整天,甚至没赶上见侯爷最后一面。弘哲,你自己说说,像你这样儿的,算什么儿子?”

“孩儿、孩儿……”郭弘哲瞬间眼泪盈眶,羞惭愧悔,唇愈发青紫,哽咽答:“孩儿不孝,孩儿该死,请母亲责罚。”

姜玉姝看不过眼,张嘴欲劝,却被人抢了先:

“娘!三哥身体不好,已病倒半个月了,他又不是故意躲着的。”郭弘轩是嫡幼子,从不怕亲娘。

“谁问你话了?”王氏扭头,轻轻训了幼子一句:“专心烧纸,不许多嘴。”

郭弘轩恹恹应了个“哦”。

长媳王巧珍面无表情,丝毫不理睬人,一叠一叠地往盆里扔冥纸;姜玉姝见了,默默拿钎子挑散抖开。

王氏余怒未消,瞪视病歪歪的庶子,目光锐利。

病弱少年战战兢兢,大气不敢喘。

姜玉姝旁观片刻,到底于心不忍,起身倒了杯茶,端上前道:

“您老念经多时,想必渴了,喝杯茶润润嗓子吧?”

王氏威严昂首,伸手接过茶,心气略微平顺,喝了半杯,一改之前张口闭口“丧门搅家精、速速滚离郭家”的态度,缓缓问:“姜氏,郭家如今这样败落,你心里怕是嫌弃了。对么?”

姜玉姝愣了愣,摇摇头,暗忖:我初来乍到,尚未见识侯府全貌,它就被朝廷查抄了……荣华富贵,像是一场梦,来不及当真,就被圣旨一棒子敲醒。

王氏冷冷告诫:“无论嫌弃与否,昨日你已同弘磊拜堂成亲,生是他的人,死是他的鬼,休想逃离!”

“我、我什么时候逃离了?”姜玉姝一头雾水。

王氏嫌恶答:“你若再上吊自尽,便算是以死逃离!”

姜玉姝恍然大悟,平和道:“我已经发过誓了,会好好活着的。”

这时,送完客的郭弘磊返回,遥见妻子侍立母亲身旁,而母亲面有怒容。再一扫,又见体弱多病的三弟跪着烧纸,频频抬袖拭泪。

他当即皱眉,大踏步迈进灵堂,高声禀告:“母亲,孩儿已同亲戚们商议妥了。事出非常,被迫只能一切从简。现决定明日停灵、后日送殡,然后咱们收拾收拾,启程北上西苍。”

“唉。”王氏心力交瘁,挥了挥手,疲惫道:“侯爷临终叫你当家,这些事儿,娘实在没精力管了,你和亲戚商量着办吧。”

“是。”郭弘磊催促道:“后日送殡,今晚由我守夜,你们都回去歇息,等明晚再守。”

王氏不满地摇头,“这怎么行?丧事已是极简陋、极不符合规矩了,理应能多守便多守。”

郭弘磊解释道:“三日后流放,这一屋子的老弱妇孺,假如熬坏了身体,到时如何是好?依孩儿看,孝顺与悲缅皆在于心,家里的难处,父亲和大哥的在天之灵必能谅解。”

“这……”

“况且,”姜玉姝上前,帮腔劝说:“煜儿今天受了大惊吓,很需要您和嫂子的陪伴,快去哄一哄他吧。”

郭弘磊赞赏地瞥了一眼妻子。

“这倒是。煜儿一个小孩子,被吓得什么似的。”王氏不放心孙子,招呼长媳道:“既如此,巧珍,走,咱们瞧瞧煜儿去。”

王巧珍一声不吭,埋头往盆里扔纸钱。

郭弘磊吩咐道:“来人,扶老夫人和大少夫人回房。”

“是。”

转眼,婆媳俩被搀走了。

婆婆一走,姜玉姝立刻对病人说:“三弟,你也快回屋歇着!”

“阿哲,我不是让你不必守夜吗?”郭弘磊高大结实,一手拎起一个弟弟,“此处有我守着,你们歇会儿。”

郭弘哲眼发红,唇青紫,捂着心口嗫嚅答:“我不累,我陪二哥守着。”

“我也不累。”胖墩墩的郭弘轩哈欠连天。

郭弘磊不容置喙道:“行了,不必多说,回房去!”

两个少年对视,最终顺从了,躬身道别:“那,二哥、二嫂,我们先下去了。”

姜玉姝冲小叔子挥了挥手。

下一瞬,小桃提着大食盒赶到,“少夫人,该喝药了。”

“啊?哎哟,我给忘了。”姜玉姝精疲力倦,落座矮榻,捶了捶跪得酸麻的腿。

“累坏了吧?”小桃揭开食盒,递过温热药汁。

姜玉姝道谢接过,一饮而尽,由衷道:“真是辛苦你了,府里乱糟糟的,还要麻烦你按时煎药。”

小桃手脚麻利,摆出几样清粥小菜,偷瞟跪地烧纸的郭弘磊,“这是二公子的吩咐,奴婢只需伺候您的饮食和药,并不辛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