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小的插曲并没有耽搁魏瑾的放风时间, 最近草原的问题算是解决,所以她处理了连带的各种商业纠纷,平息了由拓跋六修内付带来的边境纠葛, 这才有空出来溜达一圈。
她让单谦之带过来那母女二人,便继续如吃饱的猛兽一般,悠然巡视自己的领地。
街巷里, 胡姬米薇抱着自己的女儿, 身体微微颤抖, 带着畏惧的目光, 跟在那美丽的汉女身后。
她已经感觉到这个女子的身份不凡——刚刚只是她的仆丛出面, 那个决定自己和女儿命运的牙行便立即不敢多说一句, 卑微地将自己送给了这名仆从。
“能听懂汉话么?”那锦衣女子没有回头, 只是随口问。
米薇握紧女儿的手,这给了她勇气,她勉强镇定了心神,道:“能听懂。”
“你是哪里人?”魏瑾走到一处小摊前, 拿起一朵珠花, 温和地问。
“回贵女,我是粟特人,家乡在河中地的石城。”米薇低声给自己的新主人讲述, “那地方, 在天山之北, 要走过西域,过了大宛, 便不远了。”
魏瑾回想了一下, 又问道:“你不是波斯人?”
米薇于是解释, 他们粟特人世代居住在河中, 建立了很多小城,以前在贵霜帝国下生活,贵霜败给波斯后,他们又向波斯称臣,所以自称是波斯人,但波斯帝国现在的境况并不好,他们如今没有力量控制河中一带。
魏瑾终于想起河中地是哪里,那是中亚五国的地盘,五个斯坦国汇聚的一带,而粟特人,是依靠丝路生活的商人,他们依靠丝路而兴起。
“那你是怎么过来蓟城的?”
米薇忍不住抹了下泪水,才平静道:“我们粟特人都是团队出动,一个家族先到一地定居,然后经营出据点,接着其它人再向远方前行,驻扎出下一个据点,以此经营出一条商路,我和丈夫就是在敦煌据点的经营人,有着不菲的家资,可前两年,洛阳失陷,我的丈夫以前货的名义离开了敦煌,让我和女儿在驻点等他……”
剩下的便是一个渣男的故事,渣男一去不回就算了,留在敦煌的母女却突然接到一笔巨额的债务,渣男在走之前,隐瞒妻女赊欠了大笔的财物,而他一走,这账务就落到母女俩身上,这债务太庞大,她们不但房屋、钱款耗尽,连自己也沦为奴隶。
她写信向母亲求救,托人带去故乡,但后来有人告诉她,因为凉州局势紧张,边关的烽燧守卫不许带信出关,她的信件被扣下了,随后,她和女儿就被贩卖到关中,又被转手,送到了北地,因为在北地,她的胡姬模样会有一个更好的价钱。
魏瑾随口安慰了两句,便被她口中的粟特商路吸引了,问了商路的细节。
然后便被这些粟特人的组织和商业头脑惊讶了,这个三十多岁,风韵尤存的女人不但数术非常好,而且精通粟特语、波斯语、还有西域通用的佉卢文以及汉书,按她说法,当年在他们的小城里,她出算出生名门,但是因为爱情,不顾父母兄弟的劝阻,嫁给了那个男人,随他远居敦煌,想建立一番事业,谁知道会是这种结局,早知如此,宁愿嫁给猪狗也不会嫁给他……
魏瑾也遗憾了赞同了她看法,随后道:“我正要建一个小衙门,用来帮北方对接处理各族的杂物,你要不要去试试?”
米薇困惑地眨了眨眼,她有些反应不过来,她的意思是,只要一句话,自己可以去北方治下?
“可,可我是奴隶啊。”她有些语无伦次地问。
“不是了,”魏瑾随手将手上的珠花插在小姑娘头上,为她理了理乱发,抬头笑道,“吾之治下,无论种族血脉,皆不得为奴。”
她不需要露什么睥睨之意,只是淡淡一句话,就已经决定一切。
这、这种语气,这种话,能说出来的,只有……
米薇还是有些不敢相信,忍不住看向一边的单秘书。
按道理,这时就需要单秘书这样的捧哏上前来递梯子,让她知道这位大人就是统御整个北方,拥有草原,繁华霸气的渤海公……
不过因为没有付这方面的服务费,单谦之便只是给地滩的小贩付了珠花钱,就没有多余的操作了。
好在魏瑾也不需要这些,他们继续悠然地游荡在繁华的街市里。
母女俩颠沛惶然多时,自然也没有机会欣赏这北方民情,如今跟在魏瑾身后,走了一会,倒也慢慢平静下来——只要她们在一起,便是为奴,也是安心的。
早上的繁华的街道上车来人往,植了两年的行道树已经有了不少叶荫,行人走在街道两侧,各种小食店铺、针头线脑的商铺开得五花八门。
有一位老人背着竹筐走在前边,筐露出米袋的一角,一个小孩子跌跌撞撞地跟在他身边,他扎着小鞭子,围着小肚兜,白胖的胳膊,手捏着一个崭新的木风车,笑声欢快地回荡在人群里。
早食铺子的吆喝声传得很远,上座率颇为可观,酒铺的佣人们洒扫着门前那小片街道,送酒桶的车驾努力想拐进狭小院门,却堵住了小半个街道,引得旁边的车马怒骂。
街道的树边有一些小地摊,放着几把青菜,有老人守在一边的,喊着便宜卖了。
拥挤的街道上,牛车马车驴车都是可怜得和乌龟一个速度,慢得让人恨不得扛着车在朝阳下奔跑。
路过一处空地时,正好有牛车走过去,魏瑾让了让车,身后那好奇看着四周的小女孩没注意之下,险些撞到她,被单谦之扶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