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廷之醒来一天之后, 再次沉睡,这一次睡得更沉,气息更加微弱,谁都知道,这也许是他最后一次睁开眼睛了。
“回光返照”结束,他自己所能支撑的时间也到了最后的时刻,命悬一线, 也意味着子蛊进入了最后最疯狂的躁动。
这个时候, 所有人都在等, 屏息静气在等待。柳家已经紧盯住了柳中明他们,予润道长做好一切准备一旦母蛊出现便出手引蛊, 何淼则全力护住陆廷之的生机, 关蘅一刻不敢离开陆廷之身边, 这时候哪怕是一刻的疏忽都会成为扭转事态的关键。
也许是子蛊发出的濒临死亡的信息越来越强烈, 隐藏在背后等待时机的人终于动了。
陆廷之沉睡的第二天午夜,在人类气息最为疲倦、黑夜最深沉的时候, 一道人影, 仿佛融化在夜色中的一道黑色影子,突兀地出现在病房窗边。就像是从墙壁里冒出来的人影,以壁虎的姿势紧紧贴伏在墙壁上, 如同液体流动一样渐渐挪到了窗口。
关蘅久经战场, 知道备战之时最怕的就是精神紧绷, 人一旦精神紧张, 对外界的感知反而不清晰, 虽然似乎全神贯注,可是专注度却会下降。松弛精神,保持平和,才能真正冷静下来,不至于因为长期的紧张状态而进入幻听幻觉境界。
但是这时候她却确实紧张了。尽管知道许多道理,也经历过生死场面,可眼看着陆廷之一分钟一分钟衰弱下去,实在是一刻比一刻压迫,像是□□发作,而你却没有解药的时候,等待死亡总是无比痛苦的过程。那临头的一刀不知何时斩下,由不得人不浮躁!
她这些天已经有过无数次幻听了,似乎有脚步声和呼吸声随时随地出现,却每每都是虚惊,但她又不敢放过这一丝的可能。
现在,她又有那种突然神经一绷的警觉感了!
关蘅伏在床边,一动不动,甚至连埋在手臂间的眼睛都没有睁开,全身肌肉都没有抖动一下,仿佛真的还在睡梦之中,但是她的大脑却已经进入了高度戒备状态。
近了。
这悉悉索索好像风扫过衣料、灰尘卷过窗沿的声音……
不是真的风。
关蘅仔细听着,心里飞快排除着一个个幻觉幻听的假象!
虽然确实是晚上自然的声音,好像每一个晚上那样,但是不一样,这次不是幻觉,除了风声和摩擦声之外,这种声音带着一股凉意,一股让人不舒服的隐秘感,叫她浑身每个细胞都在叫嚣着危险,恨不得立刻就跳起来把那个阴寒的正在窥视的存在揪出来!
但她不能打草惊蛇,猎物还没有跳进包围圈,一旦有风吹草动让他逃脱,有了警惕,放弃贪婪功力的心带着母蛊再也不出现,甚至狠狠心毁了母蛊,那陆廷之也就毁了。
关蘅握着陆廷之的右手,开始越发清晰地感受到他的手越来越热,皮肤下的躁动越来越快,似乎有什么东西急着叫着想要出来,他皮下血肉中的蛊开始欢腾,似乎已经感应到母蛊的存在。
这些子蛊的反应为关蘅确定了,母蛊真的已经到了。
如果此时她回头,必然会十分惊讶,那道黑影子的形态已经近乎一滩黑水,沿着窗口的缝隙,一点点像是液体一样缓缓流淌进来,影子始终潜藏在墙壁中、地板中,不发出一点声音,只是带着微微的风和轻轻的摩挲声,像是水蔓延一般,慢慢的、慢慢的渗透到了关蘅的脚边,然后小心地避开关蘅,悄悄转移到了床下。
那影子似乎也是既兴奋又紧张的,到了床下,离子蛊的距离已经到了如此近的地步,仿佛一伸手就能突破这层薄薄的床板碰到陆廷之,它不能控制地在此刻泄露出了一丝悦动的气息,似乎在为即将到来的胜利而得意。
像是鬼片中的恐怖镜头,一只苍白的手缓缓出现,在阴暗的床下,这只手上渐渐鼓起一个大包,这个包中似乎困着一个活物,在皮下到处窜动,然后慢慢地在食指与中指之间的皮肉间,一道血丝渐渐出现,血丝裂开形成一道伤口,那伤口中却诡异地没有一丝血流出,取而代之地是一只红色的圆滚滚的虫。
关蘅猛地睁开眼睛,两掌心内力涌出,瞬间把陆廷之包裹,把那些躁动的子蛊完全封闭住,然后她手掌在床上一拍,将病床拍开,她自己抱起陆廷之也同时向后退,“道长!”
早也等候多时的予润道士一个健步冲了出来,灵活地完全不像个老人家,他手上端着一个鲜红色的陶罐,罐子颜色艳丽味道浓烈,那是一种极具攻击性的香气,被关蘅拍飞了床,床下的手就显露在众人面前,那手上刚冒出头来的虫闻到香气似乎遇到了天敌,拼命扭动身体似乎要跑,却在一秒之后瘫软下来,好像中了迷药一般,只能以百倍的慢速度蠕动了。
随着予润道士迅速进来的还有三个人,他们年纪不一,相貌各异,身上穿的也是各式各样奇装异服,但是衣服上都缀有一个同样的标志——八卦胸章。
这三个人一进来目标明确,当先的老头一脚踩在房中一片空地上,另外两个年轻人则各伸出右手同样向地面抓去,他们都看都没看那只正被予润道士收蛊虫的手。
正在关蘅看得奇怪时,令人惊奇的事情发生,只见那俩年轻人从好似空空的地上居然抓起了一个人,他们一个拿头一个拿脚,而那个老头子踩着的地方正是那个被抓出来的人心脏处。
“果然是大宫家的下三滥!”抓着头的那年轻人将那人脑袋抬起来忘了一眼,哼了一声道。
踩着心脏的老头也笑了,满脸的皱纹令他的笑容看起来有些怪异,他也看到了这人的脸,“呦,还是个熟人,上次比试时,这小子也跟来了,据说是他们这一代的天才。”老头子以沙哑的嗓子“赫赫”笑了几声,语气中充满了嘲讽。
老头脚下又用了些力气,那人不由得哼了两声,声音里很有些痛苦,老头又道:“觊觎我五行宗正统地位还不够,居然连华夏整个古武界都惦记上了,你们真是好啊,很好!用虫?看来上次教训疼得还是不够深刻!”
拿住脚,手指扣在他脚踝的年轻人顿时道,“英老,咱们怎么教训这小子!干脆废了他功夫吧!这种人,就不配修炼!”
地上那人本来还硬气着闭嘴不言,这会儿听到这话,眼中顿时有些恐惧的神色,他操着不熟练的华夏语大叫道:“我要求交涉!我要请求法律判决!你们不能私自设刑!”
那老头却连犹豫都没犹豫,并起食指和中指在他背脊第三段与第六段连戳两下,戳完那人惨叫几声,怨毒地用r国语言嚎了几声,却完全动弹不得,连挣扎都没有力气,浑身的气也像是忽然泄了一般,成了废人。他喉咙里翻出一点血沫,翻着白眼昏死了过去。
被叫英老的老人收了踩住心脏的脚,另外两个年轻人却一人扣住这r国人的肩膀一人托脚,把他抬了起来。
病房里除了予润道长紧张地忙乎母蛊的事情,其他人都在关注着他们三个这边,凭空从地下抓出一个人,实在是有些惊悚了,被陆家雇佣的保镖虽然因为没大用大多数都在外围守着,但是董义这时候是在病房的,他跟在陆老爷子身边贴身保护。董义此时扶着震惊的陆老爷子,自己也是满心的惊讶,他在特种部队服役多年,也有过遇到特殊任务和古武者打交道的时候,但是那些古武者再怎么变态也还是在他理解范围之内的,可是今天一出“大变活人”的戏码就在眼前发生,要不是他承受能力强,不然这时候估计就扶不住老爷子,而是跟着一起倒下去了。
那三人拿住大宫家的人之后,也没再和众人说什么,只是向着予润道长拱手示意,然后那老头又转向关蘅,打量她几眼后微微点头示意,之后三人迈开步子,就在众人眼中,明明走得不紧不慢,但几乎是在两三秒的时间内,就消失在众人视线之中。这赫然是传说中的“缩地成寸”了。
关蘅瞳孔紧缩,也有片刻的震惊,她目光看向予润道长,这时候他已经收拾了母蛊,正招呼何淼和关蘅,要为陆廷之做子母蛊转移了。
见到关蘅的目光,予润道士疑惑地看她一眼,他一旦看到蛊这些东西就沉迷了,方才都在和那只母蛊斗智斗勇之中,完全没注意那个被他遗忘的大宫家族人。
关蘅倒是对那三人的身份有了些猜测,“钱家人?”她说的正是八卦门钱家。
予润道长这才恍然大悟,他点点头,“我一有大宫家人参与进来的消息就联系了他们,术业有专攻,搞这种偷袭的戏法就要五行宗同源的去治,要不然咱们不一定能逮得住这耗子!”
病房里的人听到耗子这个形容,好笑的同时又觉得无比贴切,方才那么邪门又怪异的功法似乎瞬间有了喜感。
第119章
有予润道长这个“专家”在,融合的过程十分顺利, 陆廷之虽然依然在昏迷中, 但是从他的脸色和开始渐渐有力的心跳与脉搏上,都能看出他的好转。甚至在他经脉之中, 又一股力量、十分强韧和广博的一股力量,正在缓缓地流淌, 一旦真正被他收服, 在场谁都不怀疑,古武界一个新的内功高手又要出现了。
等他再掌握了足够的功法,又有了战斗经验,那妥妥的又一个古武势力即将矗立——一个超级高手足以带动一个新的家族跻身古武界了, 更何况陆家本身就是一个不缺钱不缺势的家族,且还有关蘅在背后。
何淼心里一阵感叹。她就是再淡泊名利,可是看到一个普通人甚至前些日子还被宣告生命即将走到尽头,不过是疼了些日子,昏迷了几天, 醒来立马就成为一个超级高手, 心里也是难以平静的。
陆家这回可真是赚大了。陆廷之受这份罪也算没白受。
不过陆廷之的事情, 倒是让她心里头泛起了另一个念头,眼睛望着予润道长陶罐内因为传过内力而干瘪, 已经死成一团的“虫子”,何淼的眼神渐渐失去焦距, 似乎透过这些想着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