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大汉生着黑津津油晃晃的一张大饼脸,稀稀疏疏的短胡茬,两颗直愣愣的牛眼睛,正是南京城排名第二的呆霸王常胤绪。
他老人家打扮比前番大不相同,身穿一领大红色锦绣圆领,头戴坠了宝玉的短翅乌纱帽,手里假斯文的执着柄奇大的泥金折扇,腰间松垮垮的系着根玉带,佩了柄镶满明珠美玉的宝剑,还零零碎碎挂着香囊、扇套、玉佩等等一大堆东西,活像开了个杂货铺。
秦林睁大眼睛把常胤绪从头到脚看了一遍,惊道:“常小侯爷,你这身打扮可风流潇洒得很哪!”
赵锦、宋应昌等文官远远站着,毕竟刚才常胤绪打了监生,他们要避嫌疑,徐文长则站在秦林身边,但不分彼此,都被秦林的戏谑之语逗得忍俊不禁。
唯独常胤绪自己不知道,得意洋洋的抖了抖衣服:“俺到京师国子监读书,媳妇说了,就要有个读书人的样子嘛!而且秦老哥也指教过,以前俺那副打扮确实不怎么高明,所以嘛,哈哈哈……”
徐文长和文官们都大皱眉头,心说看你现在这身也不怎么高明。
秦林则微笑不语,想起在南京初会常胤绪的情形,这厮身穿一领暗绿色大团金花丝棉袍,头上戴块英雄巾,额角还攒着一朵红绒花,配上腰间一柄绿色鲨鱼皮鞘的九环厚背砍山刀,完全可以去做山贼这份很有前途的工作。
后来常胤绪娶了高翰林家的小姐,也算有情人终成眷属,只没想到他现在这副假斯文的造型,简直比以前还要奇葩:从山贼升级成西门庆了!
“对了,常小侯爷怎么到京师来了的,”秦林指了指后面的国子监,笑道:“难不成要弃武从文,考个状元郎?”
徐文长捻须而笑:“常小侯爷才高八斗,怪不得老夫观这京师国子监里头,猛然多了三分锦绣文气。”
赵锦、宋应昌等文官忍不住哧的一声笑,这个徐文长啊,实在促狭!
“俺哪敢奢望考什么,连个秀才都考不起,”常胤绪脸皮一红,大约是被高小姐调教过了,倒是知道自己有几斤几两,忽然又有点不乐,长叹道:“唉,俺爹死了,朝廷规定袭爵前必须到国子监读书学礼,天天之乎者也,真是屈杀俺也!”
赵锦等人早知端的,倒是秦林贬谪久矣,没关注到这件事,连忙询问经过。
原来怀远侯常文济在万历八年时就生了一场大病,亏得大明药王李时珍在南京印书,悉心替他诊疗,终于在鬼门关前抢回一条命;但到了去年春夏之交,也就是秦林贬谪离京期间,常文济终于病入膏肓药石无效,魂归西天去了。
常胤绪守孝期满,就按照朝廷制度到国子监学习文教礼仪,准备袭封怀远侯的爵位。
秦林擂了常胤绪一拳:“你这厮,既然来了就该来见我,刚才怎么躲在边上,装什么大尾巴狼?”
嘿嘿嘿,常胤绪摸着脑袋不好意思的笑,看了看赵锦、徐文长、宋应昌等人,虽然没有宣之于口,意思却很明显。
他大老粗一个,最怕这些喜欢板着脸训人的大人先生们,什么金陵四公子就够烦人了,这些老先生更加厉害,他平时遇到了都是绕道走。
看到秦林跟大群文臣老先生在一块,常胤绪只好躲起来,准备待会儿再去拜访秦林,因为刚才那监生破口乱骂,他才跳出来揍人的。
“好兄弟,讲义气!”秦林呵呵笑着,一挑大拇哥。
讲义气的人越来越少了,因为讲义气是要付出代价的,这不,刚才事出突然,众监生来不及反应,后面又七手八脚的忙着抢救同伴,这会儿那挨打的监生悠悠醒转,众监生松了口气,便冲着常胤绪怒目而视:
“常兄忒地粗鲁,京师首善之地,岂容你横行霸道?”
“常兄身为国子监生,如此欺辱同学,实在叫吾辈齿冷!”
常胤绪也有一伙相好的武荫生,立刻卷起袖子,气势汹汹的涌过来:“放屁,常大哥为人最公道,要不是连志清狗嘴里吐不出象牙,能平白挨打吗?”
“就是,以小弟看来,还打得轻了,哈哈哈!”
两边吵闹不休,终究是武荫生气焰高些。
常胤绪正和秦林说话来着,被吵闹得心烦,回过头卷起袖子,晃着两条膀子,凶神恶煞的走过去。
“哎哎,君子动口不动手……”监生们吓了一跳,生恐这呆霸王又逞凶,全都色厉内荏的往后退。
常胤绪撇撇嘴,满脸的不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