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年过后的第三天,万历的御案就堆上了许多贺表、奏章,但他却无心批阅,心烦意乱的胡乱翻着,直到拿着一本贺表怔怔的看了半晌。
手持拂尘伴驾的张鲸眼神儿很好,一眼就看见贺表上写着秦林的名字,立马猜到陛下心头所想。
看看冯保和张诚都不在,他心念一动,俯下身子在万历耳边低低的道:“陛下,可是因为秦少保的事情心烦?”
万历抬起头来,眯着眼睛盯了张鲸一下。
张鲸立马低下头,做诚惶诚恐之状:“老奴多嘴,老奴该死!不过秦少保也实在无耻不堪,竟施恩图报,娶了张太师独生女儿做妾……”
说的是施恩图报显得无耻,底下当然是另一层意思,万历为了掌控朝局,暗中培植江陵党的敌对派系以维持平衡,避免张太师一家独大,张鲸、严清是其中人物,刘守有近来首鼠两端,陈炌、吴兑也和江陵党保持距离……秦林,也曾经是万历试图拉拢的臣子。
可惜,秦林似乎对这种暗示无动于衷,和江陵党越走越近,甚至娶了张居正的独生女儿做妾,在万历心目中实在不无反感,甚至隐约有种秦林辜负了自己的感觉。
被张鲸明白点出,这种感觉就越发强烈,万历格外生气:雷霆雨露皆天恩,朕对你秦爱卿如此恩遇,怎么你还投入张太师怀抱,弃朕而去?
万历生姓刻薄寡恩,他早已忘了,或者故意忘掉了秦林格象救驾、破案洗冤的功劳,这时候就只记得他“背叛”自己,与张居正结亲的不好了。
张鲸见状心头一乐,对这位小主子的脾气啊,他真是摸得溜熟,再也不会有一点差错的,这不,不声不响就给秦林下了蛆。
殊不知冯保、张诚虽然没在这里,却有个郑淑嫔派过来服侍陛下的小太监,他听到这里就神色一动,朝窗外另一名小太监使了个眼色。
没多久,新晋淑嫔郑桢就由宫娥彩女簇拥着匆匆而来,她不施脂粉,自有种小家碧玉的清丽过人,一双桃花眼更是充满媚态。
万历一见是郑桢,立刻丢下批阅奏章的笔,喜滋滋的道:“爱妃来的正好,朕新得了江南送来的贡茶……”
“哼,陛下就会哄我,一点子茶叶值得什么?要真心疼人家呀,就封个德妃呀贵妃的,”郑桢说着就毫不客气的坐在万历大腿上,纤纤玉手摇着他的脑袋,甚至调皮的把皇帝头上戴的善翼冠也摘下来玩。
整个宫中,也就郑淑嫔敢这么做,偏偏万历就吃她这套,不仅不生气还乐在其中,笑呵呵的哄道:“爱妃,不是这么说的,朕恨不得立刻就封你做贵妃呀,可要是真那么做,别人一定会拿祖制啊、规矩什么的来说……爱妃放心,将来朕一定封你为贵妃。”
“那好,”郑桢伸出白嫩的小指头,“咱们拉钩上吊,一百年不许变。”
瞧着郑桢忽闪忽闪的眼睛,万历只觉色授魂与,当即和她拉钩订约。
张鲸看得叹口气,不由自主的退了两步,郑家这位小主子实在是太厉害,把万历皇帝治得团团乱转,连咱们这些老人都要退避三舍,不敢和她相争了。
骆宾王写的讨武则天檄文,里面那句“入门见嫉,蛾眉不肯让人;掩袖工谗,狐媚偏能惑主”,大概就是指郑桢这号妖妃吧。
拉了勾,郑桢忽然又哭丧起脸,极其不乐意的道:“你这馋猫色鬼,和姓王的狐媚子一夕风流,她就怀了你的骨肉,如今太后娘娘只护着她,眼里根本没有我,你坏、你坏!”
说着郑桢用小拳头捶打着万历,眼里也泪光盈盈的。
万历真比割了心头肉还难受,脱口而出:“那时朕鬼迷心窍,哪里想得到后来还有爱妃你进宫?固耐那王宫人也古怪,一下子就坏了朕的骨肉……唉,爱妃放心,朕今后绝不去见她一面,否则叫朕嘴上生个大疔疮!”
“笨蛋!谁让你发毒誓的?君无戏言,我信你就是了。”郑桢破涕为笑,伸出手指头封住万历的嘴。
被她又哭又笑的,搞得万历百炼钢也化作了绕指柔。
郑桢这才假作刚看见桌上贺表,惊讶道:“咦,秦林秦将军,是你新封他做了少保吧?我没进宫就听得他的大名,我家还蒙他相助过呢,你知道提拔忠臣,哈哈,你一定是明君了。”
咯的一声,躲在后面的张鲸觉得自己被噎住了。
万历也被僵住了,半晌才笑道:“你妇道人家,终究不懂,这姓秦的确实有几分本领,但他厚颜无耻,趁张太师有病施救,言语僵住张太师,强娶了张家小姐,实在算不得好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