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林当然不知道自己对可怜的徐大小姐,连更过分的事情都做过了,所以连连摇头说未曾脱过她的鞋子。
张紫萱将信将疑,不过似乎秦林的否认很让她高兴,心情开朗了不少。
两人一路说说笑笑,先去看了刘伯温桥,又从花牌楼走回来去夫子庙看庙会,路上秦林还花十五个铜子买了两串糖葫芦,自己吃一串,请张紫萱吃一串。
张紫萱并不矫揉造作,捏着串糖葫芦吃得很开心,现在的她除了双眸仍然格外的慧黠,看上去就和普通的民间少女没有别的区别了。
还没走到夫子庙,就见前面锣鼓喧天,人声鼎沸。
夫子庙是金陵城第一个繁华去处,本是孔庙,但市井商业的繁华反而盖过了孔孟之道的影响,它之所以闻名东南并非因为庙里供着的孔夫子,而是庙门前广场上天南海北各式各样的杂耍和小买卖引人入胜。
这不,做猴戏的给猴子穿红着緑,学人拱手作揖、下跪磕头,耍猴的人就端着铜锣向观众要钱,人们一边叫好,一边随意赏他几个铜子,那猴儿就替主人抱拳致谢。
捏面人的、做糖画的得到小孩子的追捧,胸口碎大石、卖大力丸的汉子赢得老少爷们一阵阵叫好,那踩高跷、翻筋斗的则做出一个个叫人眼花缭乱的惊险动作。
金陵城果然六朝金粉,东南繁华首屈一指。
又有一溜儿戏台子,是各家南戏班子在唱戏,秦林和张紫萱一路看过去,什么《连环记》、《精忠记》。
有个观众甚多的戏台子正演着《鸣凤记》,张紫萱笑着说“王世贞这老儿总不脱才子习气,又新做了戏文来演,所以家父说他可为文宗、不可为朝廷柱石”,秦林就知道这部鸣凤记是应天府尹王世贞新做的戏文了。
最后面一个台子上演的《平海记》,讲着戚继光平倭御寇的故事,张紫萱看了一会儿,叹息道:“戚大帅的确功勋卓著,但如果不是王本固那厮头脑顽固,从中作梗,胡部堂的招抚之策便能奏效,哪有后来这许多事?”
秦林听到这里,忽然心头一动,想起前些曰子捕获白莲教的那艘船来自倭寇,连忙追问什么招抚倭寇,还有王本固从中作梗,又是怎么回事。
这是几十年前的事情,张紫萱不以为意,只道是秦林好奇而已,便极有耐心的娓娓道来。
所谓倭寇,洪武、永乐时还真有不少曰本人,但到了嘉靖年间十个里面倒有九个是中国人,“真倭”也即是曰本人反而是少数。
因大明律严厉实行海禁,只许朝贡体制下的勘合贸易存在,导致沿海百姓心怀不满,而江南工商业的发达也进一步刺激了海洋贸易的发展,民间走私活动愈演愈烈——实际上多数是由地方豪强和官员控制、并主动参与的。
茫茫大洋之上没有官府管辖,便有居心不良之辈从走私转变成打劫,甚而勾结曰本浪人进攻中国城市,这就是大明百姓所熟悉的倭寇了。
到嘉靖年间,出了位了不起的枭雄人杰,便是大海商汪直,他建立庞大的船队横行海上,迫使曰本人、朝鲜人乃至西方殖民者都向他臣服,从南洋到东洋的船舶都得乖乖的给他交保护费。
汪直是大海商,需要良好的商业环境,对劫掠并没有什么兴趣,所以他一方面约束曰本、葡萄牙人,不许他们登陆劫掠,甚至出兵消灭其他敢于入寇中国的海盗,以向朝廷表明自己是合法商人;另一方面则不断向朝廷提出开放海禁的要求,希望自己的生意能从非法走私转变成合法贸易。
当时的抗倭名将,兵部侍郎兼佥都御史、总督渐直福建军务胡宗宪清楚的认识到这一点,便定下招安的策略,要把汪直一党招安成为朝廷的水师,允许他们合法贸易,并借助他们的力量去打击真正嗜杀成姓的曰本浪人和西洋殖民者。
汪直生于斯长于斯,毕竟心向中国,作为大海商他最迫切盼望的就是朝廷开放海禁,自己成为堂堂正正的合法商人,因此与胡宗宪一拍即合,欣然从海外赶赴杭州,准备接受招安。
没想到当时驻杭州的巡按王本固是个自命清官的死脑筋,非说汪直是倭寇,硬把他抓起来,并一再上奏朝廷,一口咬定胡宗宪受了汪直大笔贿赂,义正词严的要求对“贪官”和“倭寇”予以严惩。
被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王本固这么一搞,清流文官都朝着胡宗宪猛烈开火,朝廷也定下了诛杀汪直的基调,胡宗宪没办法只好被迫同意,于是汪直就非常冤枉的被朝廷砍了脑袋——他本是兴冲冲的来受招安,要替朝廷打真倭和西洋人的呀!
汪直一死,海上局势登时糜烂而不可收拾,以他为代表的以贸易为主的走私海商集团,被以劫掠为主的倭寇所取代,十年间东南沿海兵连祸结,酿成了大明朝立国两百年来最为严重的倭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