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1 / 2)

“到朕这里来, 不得对晋王无礼。”

褚彦清隽的面容一如既往的无波无痕,甚至他那薄凉的唇还罕见的溢出一丝浅笑的弧度。

叫人会误以为,他只是在心平气和的阐述一件极为寻常之事。

可温舒宜瞧见他眉心的火焰第一次红的像落日夕阳, 灼烫、艳红。

他正处于盛怒之中。

温舒宜被褚蘅抱着, 她后知后觉, 猛然意识到了事情的严重性。

她不再是围绕着褚蘅打转的年幼少女, 她如今是后宫的女子, 与其他妃嫔一样, 这辈子的男人只能是帝王。

温舒宜微肿的面颊泛起一阵白, 因为紧张之故, 对褚蘅毫无久别重逢的欢喜,取而代之, 是惊恐与无措。

无论换做是谁, 与别的男子如此亲密, 搁在后宫都是死罪吧!

“方才多谢晋王爷相救, 还请王爷将我放下。”温舒宜推了推褚蘅。

她的冷漠与疏离, 像凛冬的寒风, 刮在人心口, 疼的让褚蘅呼吸一滞。

以前, 温舒宜总喜欢跟着他屁股后面,一口一声喊着,“大表哥,你走得太快了, 我跟不上。”

褚蘅方才一时心急,瞧见了被自己呵护长大的小姑娘被人如此欺辱, 他如何能忍?

他不是一个心机城府之人, 没有心机叵测的老谋深算。

但见怀中人惊吓的神色, 褚蘅紧蹙眉头,他有太多话想对温舒宜说,问问她这年读过哪些书,可曾遇见什么好玩的事。

他非召不得入京,有人蓄意暗中截断了他与燕京的一切联系,他不知道温家兄妹三人这五年到底是怎么过来的。

懊恼、惭愧、愤恨、无助……

多种情绪交织,一时间搅的褚蘅胸口憋闷难耐。

他弯身,小心放下了温舒宜,曾经他当做妹妹看待的小姑娘,已长大成人了,再也不是他能够抱的了。

褚蘅是来“救”温舒宜的,不是来给她找麻烦,他仅用了几个呼吸思量,当即抱拳行了君臣礼,“臣弟拜见皇上!方才……方才臣弟见温才人身子不适,又因念及往日表亲情分,这才失了分寸,一切皆是臣弟之过,与温才人毫无干系。”

他撩袍跪下,俯首称臣。

俊秀的面容染上一层忍辱负重的阴霾。

温舒宜僵在原地。

她还没开始得宠,万不能失宠了,否则这几日的一切牺牲都是白费。

褚彦的目光落在了褚蘅身上,并未因他突然入京而降罪,反而是出乎意料的平静,“二弟起身吧,母后许久未见你了。”

说着,褚彦的目光迎上了温舒宜一双仿佛受惊过度的眸,他伸出的手还在悬在半空。

温舒宜瞧见帝王眉心的火焰越烧越旺,如夺命的地狱之火。

她此刻仿佛身处悬崖峭壁,再往前一步,下场唯有粉身碎骨。

“你还不快到朕身边来?”帝王的语气依旧风轻云淡,但这句话又带着些许的斥责之意。

褚蘅已站起身来,手心皆是汗。

倘若因为他一时关心则乱而害了娇娇……

温舒宜只觉自己处于冰火两重天,她甚至可以想象自己的下场了,但她不能认输,她是温家人,是温大将军与巾帼女英雄的女儿,不到最后一刻,她的眼中没有妥协两个字。

温舒宜站着不动。

她眼中忽闪着晶莹,方才被老嬷嬷打过的面颊红肿,原本清媚的小脸此时有些可怜楚楚。

她哭了。

轻咬着红唇,瞬间梨花带雨,像无理取闹的少女,低低哽咽着埋怨,“皇上,您怎的才来?妾身吓坏了……身子都动不了了。”

褚彦一怔。

胸腔腾腾火焰倏然之间,仿佛被美人的泪给浇灭了。

想要捏死眼前少女的念头顿时被压制。

脑中莫名其妙冒出“楚楚可怜”几个字。

伴随着还有一丝丝的愧疚。

都怨他来迟了啊。

否则,她如何会受伤?又如何会被晋王给抱了?

褚彦突然萌生一种护崽子的诡谲心情,但他面上依旧不显,行动上已经出卖了他。

褚彦往前迈了两步,将温舒宜打横抱起,帝王幽冷的眸扫视一周,“今日之事,朕会亲自过问。”

碍于晋王在场,褚彦道:“二弟先去给母后请安,朕稍后就过去。”

褚蘅看了一眼被帝王抱着的温舒宜,薄唇抿成一条直线,无措感压着他,使得他内心一片荒凉,“臣弟……知道了。”

这时,贤妃身边的老嬷嬷已艰难的爬了起来,晋王方才那一脚差点要了她的小命。

贤妃也惊住了。

她的确想利用甄梁玉那条贱命,去拖了温舒宜下水。

可皇上几时当众抱过谁?

此刻,贤妃心里没底了,一时间不敢多言。

德妃却突然开口,“皇上,那甄更衣的尸首该如何处置?”

她并未提及甄更衣是如何死的,更没有将温舒宜扯进来。

她的高明之处就在于审视夺度,一切皆顺着皇上的意。

褚彦面容阴沉,“此事就交由德妃全权处理,三日之内给朕一个结果。”

话音刚落,褚彦的目光落在了那唇角沾血的老婆子身上,之后转身离开,但给了李忠一个眼色。

李忠会意。

贤妃身边这老婆子,见不到明天的太阳了。

****

温舒宜被褚彦抱到了朝阳殿。

这里是帝王寝宫,是后宫妃嫔皆梦寐以求的地方。

可温舒宜此刻心尖颤颤。

她一直关注着帝王的眉心,那一小团火焰红一直不曾褪去。

她入宫时日尚短,并没有摸透帝王心思,但前几次的接触,使她明白,女子的撒娇与示弱,无论何时都是自保的法宝。

温舒宜的细腕圈着帝王脖颈,红肿的脸在帝王萧挺的下巴处蹭了蹭。

或许是这五年来压抑的太狠了,以前不允许自己哭,如今一旦哭起来,当真是手到擒来。

她沉默着不说话,只是低低哭泣,像个受尽委屈,差一点就被人宰杀的小羊羔,此刻唯有劫后余生的小心翼翼。

褚彦抱着娇软馥郁的身子,并没有放下她。

此刻抱着她的理由无比充足。

美人受委屈了,自是需得他安抚。

抱一会无伤大雅。

于是,帝王坐在软塌上,温舒宜乖巧的窝在他怀中。

片刻,感觉到了帝王的凝视目光,她抬了抬眼,美眸也红肿了,加之小脸上的五指印痕,真真是一个惨字了得。

男人天生怜弱。

帝王也不例外。

饶是明知怀中人是个心机美人,目的不纯,他的绕指柔还是毫不吝啬的给了温舒宜。

“很疼?”

帝王不曾对谁表达过怜惜之情,只闷闷的问了一句。

他原以为温舒宜会趁此机会,狠狠争宠。

可下一刻,温舒宜却摇了摇头,光洁细嫩的额头在帝王下巴处又蹭了蹭,像只终于在主人怀里撒娇的猫儿。

“皇上,下回你能不能早些赶来,妾身不觉得疼,却是被吓坏了,那甄更衣怎么说死就死了?”温舒宜想将这件事引到五年前的案子上去。

褚彦心头一软,不知起了什么怪异的心思,问道:“晋王不是去了么?你见到他是不是很高兴?”

温舒宜差点身子一抖。

妃嫔与外男扯上干系,那可是万劫不复。

皇上多疑,她不能直接为自己辩解,以免显得此地无银三百两。

与帝王相处,她需得反其道而行。

美人抬起头来,用自己可怜兮兮的脸蛋正对着帝王,“唔……妾身见到晋王爷的确高兴,妾身与晋王爷都有五年未见了呢,不过远不及妾身见到皇上时的欢喜。妾身将晋王视作兄长,而皇上则是妾身的夫。”

好大的胆子,区区一个才人还敢将帝王视作夫君。

不过“夫君”这个称呼确实新鲜,后宫无一人敢有这个心思。

“哦?是么?”褚彦明知美人的话掺着假,但还是被这带毒的情话,迷的通体舒畅。

温舒宜没有对晋王避而不谈,反而显得落落大方,毫无私情。

算着年纪,晋王去荆州那年,温舒宜才九岁,亦是不可能对男子动情。

思及此,帝王年轻面庞上的阴沉之色,总算有所好转。

温舒宜再接再厉,她早有准备,小手从帝王脖颈处移开,又从袖中取了一封褶皱的手笺出来。

上面是甄梁玉的亲笔书函,稍作查证,便可证明温舒宜所言非虚。

“皇上您瞧,这是甄更衣悄悄递给我的,上面说约我单独见面,她会告知我五年前温家案子的事。妾身哪里能想到这是一个阴谋?妾身心急,便直接去见了她,谁知甄更衣竟自尽了,还伪装成是妾身杀了她的样子,她死的时候在狂笑,说什么……希望我不要令她失望。”

温舒宜将事情交代了八分。

她所说的一切皆能查到。

只要皇上去查,定会查出她并未扯谎。

真正能诓骗人的不是谎言,而是掺了两分假的真话。

她甚至猜测,皇上即便不去查,恐怕也知道实情了。

美人忽闪着大眼,一脸失望,“可惜了,我还以为她当真会告诉我温家案子的实情呢。”

她沮丧着脸,豆大的泪珠子滑落,颗颗晶莹剔透。

褚彦不喜欢女子在他面前哭哭啼啼,可偏生此刻美人落泪,勾的他心思混乱。

“你放心,朕会去彻查此事,温家的事,朕也会着人命人去查。”褚彦哄道。

这已经是他能够说出的最热情的甜言蜜语。

温舒宜面露欢喜之色,勾住了帝王的脖颈,脸埋进了帝王胸膛,感动的嘤嘤嘤哭了起来,“皇上对妾身真是太好了,妾身愈发喜欢皇上了!”

褚彦耳尖一红。

本想因晋王之事惩戒这小女子一番,却是堪堪忽略了……

抬起美人的下巴,帝王压抑了几日的情.欲.想要排解,他此前几乎戒了“荤”,但如今才几日没有纾解,人就闷得慌。

此刻面对一张毁了一半的脸,他竟还是热血澎湃。

帝王的大掌刚扯开温舒宜腰间系带,却被美人一把摁住,“皇上,妾身眼下太丑了,妾身……不想侍.寝。”

说着,温舒宜哭了更凶了。

褚彦有种欺凌弱小的错觉。

他真真是纳罕了。

若说温舒宜此前美貌娇妍,他失了分寸还情有可原。

可是这心机美人的脸肿成了包子,他怎么还下得了手?甚至还热切渴望……?

李忠在外面守着,就见帝王大步走出,玄色龙袍肩头湿了一大片,他似乎心情不悦,一脸烦闷,“来人!宣御医给温人才看诊,两日内务必要治好温才人的脸!”

李忠,“……是,老奴这就去。”

李忠又说,“皇上,晋王爷已经去了长寿宫,太后娘娘请您也过去一趟。”

晋王如斯大胆,非召入京,还抱了后宫妃嫔,皇上能忍才怪呢。

李忠偷瞄了帝王一眼,就见他眉目阴沉,仿佛全天下都欠了他的,沉着一张俊脸往长寿宫的方向走去。

****

“你怎的这般胡闹?!就因为放不下温家,特意跑回来一趟?五年都忍住了,怎么这个时候就犯浑了?!”

太后气不打一处来。

她的确盼着晋王回京。

但不是以这种方式归来。

一位亲王,而且还是先太子,帝王只要有理由除去他,就定然不会心慈手软。

褚蘅剑眉紧拧。

有件事他并没有告知皇太后。

其实,他这次之所以突然回京,是有人暗中给他送了消息,说是温家有难。

至于是谁暗中送信,他暂时不知。

而且,这极有可能是一个陷阱。

可他还是忍不住回来了。

见他沉默,太后也不忍心再斥责,毕竟是自己唯一的儿子,又曾走失那么多年,太后恨不能将全天下最好的一切都抢来给他。

“罢了,哀家对外宣称,是哀家近日身子不适,这才让你回京侍.奉,既然回来了,就想着法子留下来,莫要再去荆州了。”太后虽因温舒宜的事埋怨了几句,但到底不舍得让儿子难堪。

褚蘅已经离开燕京五年,对诸多事不甚了解。

他此番突然入宫,原本是想将温舒宜带走。

可他方才看清楚了皇上的眼神。

皇上对娇娇的态度,已经是一个男子对待一个女子最为寻常的占.有.欲。

褚蘅尚未成婚,可他到底二十大几了,自是一眼就看出皇上不会轻易放了娇娇。

皇太后细细打量了褚蘅失魂落魄的神情,她心中暗喜:蘅儿无心争帝位,不知会不会为了温家那丫头破例?

“皇上驾到!”

长寿宫外,太监尖锐的声音响起。

褚蘅凌乱的思绪被打乱。

他往殿门外望去,就看见帝王面容冷峻,大步从廊下走来。随着帝王的靠近,褚蘅闻到了淡淡的女儿家的馥郁香气。

褚蘅认得,这是温舒宜身上的味道。

又见帝王肩头有一处明显的暗色,大约是湿了。

褚蘅莫名想象了一副,温舒宜窝在皇上肩头痛哭的样子。

她幼时受了委屈,也会扑进他怀里哭。

“母后,二弟。”帝王颔首道。

褚蘅再度行礼,却是被帝王扶住了臂膀,“二弟难得回来,不必多礼。”

皇太后担心帝王治罪,先发制人,道:“皇帝,哀家身子不适,这才让蘅儿回来侍.奉,你政务繁忙,哀家倒是将这事给忽视了,皇帝若要怪罪,就怪哀家吧。”

褚蘅薄唇微抿,眉头蹙的更深。

帝王却是面上一笑,但笑意不达眼底。

晋王若是就这么被治罪,他只会被世人指责心胸狭窄,容不下先太子。

“儿臣怎会怪罪母后呢,既然母后身子抱恙,二弟的确是该侍.奉左右,正好朕已在宫外置办了晋王府,二弟不如暂且住下,荆州那边,朕只会安排。”

帝王滴水不漏。

皇太后满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