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喜欢他这么爱他,他不喜欢他明明那么强大,却因为从小在泥泞里长大得到的太少所以爱得如此卑微,他更不喜欢他爱他爱到毁了自己。
地牢一次,启碌殿一次,他差点两度失去这个人,他禁不起第三次的崩溃。
阜怀尧缓慢地坚定地一一掰开他握着他的五指,声音低了下来,“爱一个人就要为他牺牲一切,奉献一切,生死与共,这是最不成熟的想法,远舟,这不是爱,是牺牲……我每天都在担心你会不会做傻事,怕你逞强害死了自己,第一次那么厌恶自己坐在至尊之位却无法保护至亲之人……一天一天这样重复这样提心吊胆,我好累……”
他的目光也带着淡淡的疲倦,却像刀锋般切开阜远舟心上的伤口。
他以为他的爱能够温暖眼前这个冰一样的男子,可是最终带来的只是加倍的伤害。
“皇兄……”阜远舟哀声地呢喃着,“我改,我改好吗……”
阜怀尧撑起身子站起来,微微后退一步,冷丽的眉目掩藏在了降下的夜幕迷色里,一身白衣单薄,“去宿州吧,朕不要你振兴玉衡,只希望在死之前,还能听到你平安的消息。”
……
阜远舟踉跄着走出太和殿的时候,夜色已经完全侵占了大地。
甄侦有事先离开了,苏日暮一直在殿外团团转无计可施,见状急步迎了上去,“子诤!”
阜远舟顿住了脚步,低着头,乌黑的发掩下了他的表情。
一腔着急瞬间不翼而飞,苏日暮迟疑地问:“子诤……你和你皇兄谈得怎么样了?”
沉默了许久,阜远舟才缓缓抬起头来,低声道:“走吧,我们离开京城。”
苏日暮一下子怔住了。
不是因为他的话,而是因为他的神色、
他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阜远舟,即使是从鬼门关前走过三番五次的他也不曾有过如此神情,难以用言语描述的哀寂空白,直到阜远舟走远了以后他才想到个稍微接近的词语,叫面如死灰。
对,面如,死灰。
……
第二百五十五章 别离
这一夜,阜远舟和阜怀尧都不约而同的没有回乾和宫。
安静的东宫里,房间内,阜怀尧早已熄灭了灯,人却睁着眼躺在床上,渡过了又一个不眠之夜。
他知道,房间外院子里的白杏树下,他的三弟就靠坐在树上,目不转睛地盯着他不远处的窗户。
阜怀尧想起不久之前阜远舟中蛇毒重伤时,他握着他变成灰色的手,也像今天这样,漫漫长夜能熬得人发疯。
从那一刻开始,他就知道,他终于有了最致命的弱点,终于有了不可舍弃的东西。
他平生从未痴求过什么,也许正是因为这份无欲无求,他才能静下心来将江山当做责任而非囊中之物随意挥霍,才能坐上着至尊之位万民臣服。
可是如今,铁血冷酷的天仪帝也会怕了,他爱阜远舟,他怕阜远舟死得比他早,他怕世间唯一一个能叫他安心的人躺在冰冷冷的陵墓里再也不会睁开眼睛。
他不是不知道阜远舟对他的感情有多深,只是这份感情却不成熟,更多的是一种绝望中抓住浮萍的偏执,因为太过害怕害怕失去,因为不曾得到过,所以爱得卑微爱得不顾一切。
可是阜远舟可曾想过,即使爱情中的两个人不可能对等,但是也绝无一个人完全慷慨付出的理由,若是阜远舟肯多爱自己一分,多保护自己一分,阜怀尧就不会因为担心害怕而走到这一步。
阜远舟视他若珍宝,他又何尝示他如草芥?
他不在乎自己的命,阜怀尧却在乎,阜远舟千好万好,就这一点,就足以让他下定决心赶他走。
……纵使天涯海角,也好过阴阳相隔。
时间过得分外缓慢,将折磨一点一点加剧。
房间外,白杏树下。
一线天光划破黎明前最黑暗的夜幕时,一直注视着那熄了灯的窗子的阜远舟忽然像是被惊醒了一般,翻身站了起来,拖着沉重的身体走到窗边。
偌大的东宫里只有他们二人,阜远舟听着里面细微的呼吸声,禁不住鼻子一酸,疲惫地靠在窗棱上。
阜怀尧这次当真下了死决心,精兵官吏通文碟书尽数备好,只能一纸圣旨下来,待得天明,他就要启程远赴宿州,此生不得诏令,便不能踏足京城半步。
——他连一丝回旋的余地都没有留给他。
经此一走,他再也见不到阜怀尧……
这个念头浮上心头,带来的是撕扯心脏的剧恸,阜远舟忍不住哀声轻唤:“皇兄……”
房间里,阜怀尧怔了一下,望向窗户上映着的影子。
“皇兄……”窗外的人声音并不大,只是满含恳求,“让我见见你好不好……”
他太清楚兄长说一不二的性子,既然做了了断,那么他就不准备再见他。
可是……
“就一面好不好,天亮了,连晋集合了军队我就走……”阜远舟靠着墙壁,慢慢滑坐下去,“我舍不得你……”
从太和殿出来的那一刹那,他都想掉头回去告诉他不想走了。
可是他也明白,阜怀尧那句“朕让连晋点了七千精兵,就算你能以一敌百,朕也能把你绑到宿州去”决计不是开玩笑。
他真的做得出来。
阜怀尧坐起身来,缓缓开口,清冷的声音没有丝毫的睡意:“卯时你就要走了,”他看了看更漏,还有不到半个时辰的时间,“何必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