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个士大夫坚守节操的时代。
虽然东梁屡屡让人失望,但只要一些士大夫仍能从中窥到希望,他们就愿意为东梁奔死效力。
这是愚忠吗?
不,这是属于士大夫的气节!
千古浩荡骄傲坚韧如斯。
“大厦将倾,能如何?吾辈能如何?悠悠苍天,能奈之何……”
夏宽的声音越来越低,握着齐凌的手缓缓松开。
一代权臣,终殉道而去。
齐凌看得喟叹不已,一时竟有些悲从中来。
视线有些迷离,齐凌只能感觉到有一双温暖的手搭在他的肩膀,然后是那道清雅熟悉的声音在耳边响起,“不必难过,夏公求仁得仁。”
待目送着夏宽的灵柩被他的长子护送回老家安葬,齐凌和衡玉这才打算离开帝都南下。
马车走到长亭边,齐凌望着衡玉欲言又止。
半晌,他轻声问道:“老师,何至于此?”
这世道,何至于此?夏公,又何至于此?
“你不懂为何夏公会为东梁殉葬吗?”衡玉问道。
原本夏宽身体的病已经大好,但在世道越来越乱、东梁帝室的权威越来越削弱时,他竟然选择大开窗户吹了一夜冷风,染上风寒静待死亡。
“是。”齐凌点头。
“他是在殉他心中的道。夏公是位标准的士大夫,他未必忠于的是东梁皇室,他忠于的,更多还是自己心中的道义。”顿了顿,衡玉才继续说道,“这就是你的机会。你要如何去招揽人才?靠的,一是你的人格魅力,二是你的底气与实力,三就是你可以成全他们心中的道。”
这才是齐凌所代表的身份能带给他的最大优势。
“那我们接下来……去颍县吗?”齐凌回想起夏宽交给他的那些书信,闭上眼睛沉思道。
“颖县有两位大才等你去取,而且他们是寒门出身,最可能全心全意辅佐效忠于你。”衡玉说得极轻松,好像那两位已经效忠齐凌了一般。
齐凌脸上的严肃顿时被冲淡,他靠着马车笑了笑,“凌亦做此想。”
两人正说着话,外面的天色却一时变了,有细雨飘起来,意识逐渐变大。
雨势有些大,马车暂时走不了了,恰好附近就有长亭,侍卫将马车拉到长亭旁边,齐凌撑着伞护着衡玉往长亭走去,四个侍卫跟在两人身后。
长亭却已经有人了。
两个婢女、四个侍卫护卫在长亭边,两个年轻人坐在长亭里。
一个年轻人长相俊秀,英气勃发;另一个人也不知道算不算年轻人,面相颇嫩,一头长发却是白色,披着一件宽松道破,身上透着一股说不出的味道。
瞥到长亭里坐着的两人时,齐凌有些迟疑,倒是衡玉隐约看出了些许端倪,她安抚性的瞥了齐凌一眼,两人再度往长亭走去。
齐凌寻了个角落站着,没有刻意往那两人靠近。衡玉等着齐凌收伞,负着手站着,悠闲望着外面的雨势。而四个侍卫,也只是勉强挡雨。
“春雨贵如油,帝都郊外的百姓不必担心了。”过了许久,英气勃发的年轻人突然笑了笑,打破了长亭里的寂静。
他话音突然一转,“姑娘,还有那个少年,你们可要来这坐着?这里还有两个位置。”
衡玉轻笑道:“公子客气了,这场倾盆大雨最多下一刻钟罢了。”话音一落,衡玉指着外面,“看,雨要停了。”
一直闭目养神的魏道子突然缓缓睁开了眼睛,目光往衡玉身上瞥了一眼。
只一眼,素来从容的魏道子身体无法抑制地僵住——这个女子的面象,竟然兼具帝王与权臣两种倾向?
魏道子的目光不由往衡玉旁边的齐凌望去,面容一肃——竟是与武威侯世子一般,都是帝王之象。
这两人,来自何方?
衡玉察觉到魏道子的目光,唇角微微上扬,抬手握住腰侧的长剑,“雨停了,两位,山高水远,后会有期。”
丢下这么一句话,衡玉与齐凌大步走出长亭,直接淋着细雨往马车走去。很快,马车就消失在了魏道子和傅致的视线范围内。
魏道子轻轻闭上眼,他已择定辅佐之人,绝不会轻易更换,可那两人的面相……
魏道子睁开眼,轻声叹道:“世子,刚刚那两人来历不明,但应该会成为您的大敌。”
傅致原本温和的眼神顿时变得凌厉起来,回想起刚刚的碰面,傅致轻笑道:“是不错的用来为我磨剑的敌人。”
一个女子,一个少年,谈何大敌。
魏道子瞥了傅致一眼,终于又缓缓把眼睛闭上。
马车里,衡玉懒懒倚着软枕,对齐凌道:“刚刚有一刻真想直接杀了傅致,这样能省不少事。”
“但一则会让你少了磨砺,二则他身边那缥缈峰来人有些奇特,以我如今的实力未必能在他和傅致的攻势下护住你。”
不到五年的时间就跻身江湖一流高手,这样的速度足以令常人羞愧,但听着老师话中的意思,似乎还有些遗憾。
齐凌回想着傅致和魏道子的容貌,缓缓扬起唇角,“日后的手下败将罢了,就让他做我的磨刀石好了。”
语气骄傲又从容,与衡玉说话时的语气如出一辙。
江北之地三月风景秀美,一辆马车悠悠碾过城外的青石地板,往城中驶去,最后在一家酒楼前停了下来。
有一只修长白皙的手轻轻掀起马车帘,然后一个做士人打扮的人缓缓从马车上走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