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此刻,他就用这只石头般的眼睛死死盯着朱烨,疯狂而偏执,仿佛垂死的绝症患者,面对即将对他宣判的死神。
不过朱烨对他可没有半分怜悯,出来混,迟早要还的,他敢朝自己下手,就要承担失败的后果,说实话要不是因为章韵希母女,他的下场恐怕要比现在再惨上好几倍。
“人都是要死的。”朱烨淡淡一笑,“不过你先。”
章觉一愣,继而狞笑道:“对,我是要死了,可你们也活不了多久,朱烨,你不用得意,你,还有你爸,你们很快都要下来陪我了!哈哈!”
他状若癫狂,但话里隐隐透着古怪,朱烨心头一跳,想起自己一直以来纠结的那个逻辑问题,不动声色道:“这一切都是你的妄想罢了,你爸已经彻底放弃了你,你的叔叔们已经知道你的所作所为,没有人会给你报仇的,黄泉路上,恐怕你只能一个人走了。”
“他们算什么东西!我爸那个老糊涂,还有他的两个兄弟,他们都是一帮没用的老废物!想抢我的家主之位?妄想!挡在我面前的人都要死,都要死!”章觉希愤怒地叫,“我不需要他们为我报仇,他们不配,他们都是胆小鬼,缩头乌龟,被朱砂跺跺脚就震得屁滚尿流!只有他,只有他才能弄死你们父子!”
朱烨瞳孔猛然一缩,果然这件事背后另有高人!
“我输在他手上,心服口服。”章觉希阴测测笑着,后槽牙发出令人毛骨悚然的咯吱声,“放心吧,他的最终目的不是我,是你们!总有一天,你们也会像我一样,被他踩在脚底下!”
他说得极为怨毒,每一个字都像是淬了砒霜,虽然是在梦中,朱烨还是忍不住后背发凉——他口中的“他”到底是谁?
“朱烨,你说的不错,也许我一直以来都想见见你。”章觉希自顾自说着,“十年前我一时糊涂,放了你一条生路,让你们父子把我害得这么惨!不过没关系,愿赌服输,我技不如人,一朝行差踏错,落到这步田地也没什么好说。我只想告诉你,你们都别得意,我的今天,就是你们的明天,用不了多久,你们就会一个一个下来陪我,哈!哈哈哈!”
“你就这么信任他?”朱烨心中越发惊愕,脸上却依旧不动声色,冷冷一笑,“十年前你绑架我的时候,恐怕也没想到自己会有今天吧?你又凭什么那么笃定他就一定能做到你做不到的事?”
章觉希一愣,面色略有些仓皇,但一闪即逝,恶狠狠道:“他一定能!他和我不一样,他什么都不怕,百无禁忌!你知道吗,他甚至连仇恨都没有,所做的一切只有一个目的!有时候我真希望自己像他一样冷酷决绝,如果当初我不是太恨你们父子,你根本活不到今天,我会一得手就杀了你,根本不会把你卖掉!”
朱烨的心跳蓦然加快,脱口道:“你到底把我卖给了谁?你知道那几个月我到底流落到了哪里?发生了些什么?”
“哈!还能有些什么?你说呢?”章觉希瞪着眼睛发出癫狂的大笑,“你随便找个蛇头问一问,问一个十三岁的小男孩如果被买到伊斯坦布尔,他身上会发生些什么!哈哈哈!每个蛇头都能给你一个标准答案!不过我奉劝你还是别知道的好,免得恶心到自己!”
思维的触角不知不觉触到了记忆的禁区,朱烨太阳穴突突直跳,脑中似有白光闪过,他一把揪住了章觉希的衣领,凤眼危险地眯起来:“何必舍近求远,章觉希,你来跟我说说什么是标准答案,我洗耳恭听。”
尽管一再告诉自己这只是一场梦,章觉希还是被他身上散发出的冷冽的气息骇到,明明自己才是身高较高的那个,却生生产生了一种被俯视的错觉。
“哈哈!”章觉希强笑了一声,伸出食指虚点在朱烨太阳穴,“答案就在这里,想要的话自己去想啊。朱烨,我真羡慕你有个好父亲,十年前能把你从鬼门关拉回来,还让最好的医生给你做了记忆封闭,如果我是你,我才不会浪费他这一番苦心……”说到这里,他的语声忽然间戛然而止,继而双目大睁,疑惑地看着朱烨,呐呐道,“不对,这不对……你不是我的想象,我不会让你问我这样的问题……你是谁?你为什么会进入我的梦境?”
朱烨完全没料到他这么快就识破了自己窥梦者的身份,快速左右扫视一番,除了那只倒立的象棋,却没有发现更多的可疑之处,唯一的可能就是心理医生除了“图腾”,还给章觉希建立过其他心理暗示的工具,而这种工具是内在的,非物化的。
“你是谁?是他吗?”章觉希脸色瞬间变得铁青,他挣扎着扒开朱烨的手,瘸着腿后退再后退,要不是有围栏挡着,几乎一步踏空掉下楼梯,“我早就知道,他是个魔鬼,他要控制我,控制我的意识,连死都不放过……”
他仓皇四顾,像是在寻找什么危险的东西。因为意识到有人侵入了梦境,他的思维开始动荡不安,梦境也变得不稳定起来,小木楼开始摇晃、崩塌,横梁和支柱都发出纤维迸裂的脆响,到处尘烟四起。
这是梦境崩塌的前兆,说明章觉希马上就要醒了,朱烨本应该立刻离开,却不想放弃最后的机会,心念电转,猛然抢上一步,抓住章觉希的肩膀,厉声道:“不错,我就是他,我要控制你的灵魂,你就算死了,也别想逃出我的手掌心!”
章觉希仅剩的一只眼睛恐惧地盯着朱烨,因为过度紧张,眼球像金鱼一样凸出,眼白上全是迸裂的微血管,他张大了嘴,像是要喊出某个名字,咽喉却被一只看不见的手紧紧扼住,一个字都发不出来,干瘪的胸口像拉风箱一样剧烈起伏,仿佛分分钟就会闭过气去。
脚下的楼板轰然崩塌,整栋木楼飞快往浮沙中沉陷,飞旋的沙粒海浪一般像他们涌来,朱烨屏住呼吸抓着章觉希,抓着最后的希望,章觉希却忽然发出一阵神经质的大笑:“不!你不是他,他什么都知道,又怎么会问这个问题,你……你是朱烨!只有朱烨本人才会纠结这个,哈哈哈哈!”
朱烨心一沉,知道今天的目的彻底落空,手不由自主松开,刚要从梦境中脱出,忽然衣袖一紧,竟然是被章觉希抓住了。
“我早就知道,你们家,你们都有妖法……不过你还是斗不过他,他一定会杀了你,杀了你们全部,毁掉朱家,让你们百年的基业改名易主!”
黄沙劈天盖地掩来,朱烨眼前一黑,便被吸入了流沙的漩涡当中,无数细小的沙石涌入他的鼻腔,灌进他的嘴巴,章觉希疯狂的笑声始终回荡在他耳边。
悚然惊醒,朱烨汗如雨下,大睁着眼睛拼命呼吸,依旧无法驱赶那种被活活埋在黄沙里的绝望的感觉,直到一只微凉的大手盖上他额头,整个人都被拥入墨斛宽广的怀抱,才慢慢缓过一口气来。
“你没事吧?”墨斛轻轻将他揽在怀里,嘴唇轻触他额头,用衣袖擦去他头上细密的汗珠,“告诉过你一旦梦境不稳定,一定要退出来,你怎么就这么犟呢?这次不行还有下次嘛。”
朱烨深吸一口气,慢慢在脑海里梳理着跟章觉希的对话,虽然自己想要的答案并没有找到,但意外的却得到了更为重要的信息——章觉希背后确实另有其人,而这个人心思之缜密,性格之冷酷,还远在章觉希之上。
要命的是,他要毁掉朱家!
这个人到底是谁?朱烨心思烦乱,墨斛还在一边絮絮叨叨说个不停,不耐道:“不可能,章觉希接受过长期深入的心理干预,下次再进入他的梦境就没有这么容易了,而且他戒心很强,轻易就能识破我的身份。”
“呃,这样啊。”墨斛有些意外,看着朱烨略显沮丧的面容,又是心疼又是愧疚,低声道:“好了,你也别太失望,你第一次进入梦境就能坚持这么久,已经很不容易了。总之这件事都怪我,怪我学艺不精,要是我的药咒能直接让他睡死过去,让你一次问个够就好了。”
“行了,他又不是植物人。”朱烨心中一暖,知道墨斛是在用他独有的“自我贬低法”来安慰自己,嘴角不由得轻轻翘起,闭着眼睛叹了口气,伸手在床头柜上摸了摸,还没摸到烟盒,就闻到一股淡淡的烟味,接着嘴角便被塞入一根点燃的香烟。
墨斛:“就一根,抽完就睡吧,忙着搞药咒,我都好几天没睡你了,今天一定要好好操……你别这样,把枪放下……我的意思是我们得加强进度好好双修,争取这个月内让我突破魔修第三重,快点弄醒你外公。我仔细观察过,你们家老宅确实有问题,但我对你们人类的修行实在知之甚少,实在看不出具体的路数,恐怕只有唐一鹤这样的老家伙……我的意思是老人家,才能弄明白到底是怎么回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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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宅有问题?
朱烨抽烟的动作猛地顿住,撑起上身诧异问:“你说这地方不对劲?哪里不对了?”
“气不对,不干净。”墨斛指了指前院的方向,“尤其是前面的主宅,好像有什么污秽的东西盘踞过。”
“上次你来的时候不是说风水很好,没什么异常吗?”
“那次停留时间太短,主要是在飞机上俯瞰了一下大体布局,风水上讲这里的确无懈可击。”墨斛道,“但今晚我仔细勘察过,确实感觉到了一些异常的气息,只是这种气息非常微弱,几乎捕捉不到,所以我怀疑真正的妖物已经离开了,这只是他以前残留下来的气味。”
自己不在海城的这段时间,家里居然混入过妖物,朱烨简直不敢相信:“妖物?会是什么妖物?”
“不知道。我对人类修为派系了解不多,只能确定它和普通山灵精怪都不一样,并不像毛毛花仔他们那样通过吸收天地灵气修成灵体,而是通过吸收一些脏污、秽败的东西,以积聚邪恶的力量。你听说过人类中有类似的修炼者吗?”
朱烨思忖良久,摇头:“我不知道,你这个定义太笼统了。”顿了顿,又道,“不过我听外公提过,有些人会通过养毒虫、死婴一类毒性大怨念深的东西来修炼邪术,不知道会不会是你感觉到的那种。”
“嗯,也许吧。”墨斛皱眉想了想,道,“想要确定问题所在,必须找到他的本体,但这里的气息这么微弱,他可能已经离开很久了,线索找起来可能会很困难。”
“等等。”朱烨将烟蒂在烟灰缸中研灭了,盘腿坐在床上,认真道,“如果真的有这样的妖物来过老宅,他一定是有目的的,只要弄清楚这一点,他的去向不言自明。”
墨斛道:“这个节骨眼上,最有可能对你们不利的就是章家了,也许是他们请了什么高人来营救章觉希?之前你进入他的梦境,有没有得到什么线索?”
“有,他提到了一个人。”梦境中的对话一字一句在脑海中闪过,仿佛拼图的碎片,每一片上都写着一些关键的片段,朱烨苦苦思索,试着将它们拼接起来,“从他的话里听,他这次的所作所为,包括最后被我爸抓住,都是出自这个人设下的陷阱。而这个人的目的还并不止如此,章觉希本人只是他的一个垫脚石,他最终要毁掉的是我和我爸,以及整个朱家。”
“好大胃口。”墨斛愕然:“这个人会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