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刺史示意旁边的郎中按住几人, 问他们周都督是怎么遇害的。
士兵面色沉痛, 道:“我们刚回到江州, 碰见几个守兵, 他们说九娘出事了,都督心急之下要上前询问,结果山上的伏兵就在这个时候冲下来, 都督……都督他中了十几箭……箭上有毒……”
说到这里,他掩面低泣,肩膀直抖, 似乎说不下去了。
另外一个受伤较轻的士兵接下去道:“都督怕江州这边没有防备,命我们几人突围回来报信, 两千轻骑还困在山谷里。”
周刺史的一名幕僚插话进来道:“已经派兵去救援了。”
“当时他们有多少人?”周刺史问。
受伤士兵脸上还残留几分惊恐:“到处都是人!他们全都藏在山上, 就等着都督回来!裴先生本来也可以突围出来的,不过他坚持要抢回都督的尸首……只有我们几个人趁乱逃了回来。”
房里众人听到这里,长叹一口气。
这时,一直默不作声、默默听周刺史和几位幕僚询问士兵的九宁站了出来,泪盈于睫, 双眼哭得红肿, 颤声问:“阿翁他走之前……有没有留下什么话?”
士兵们这才注意到九宁, 吓了一跳,“九娘!你不是被抓走了吗?”
周刺史解释道:“三郎把她救回来了。”
士兵们叹口气,“都督要是知道您平安归来就好了……他死前还嘱咐我们一定要救你出来……”
九宁呜咽,拽住士兵的衣袖,泪落纷纷,哭着问:“阿翁他还说什么了?”
受伤士兵挪开视线,不忍和她对视,握拳道:“都督说害他的人一定是河东军,不是河东军,就是鄂州袁家,要郎君们牢记教训,坚守江州,积攒实力,将来一定要手刃仇人,为他报仇雪恨!”
房里的士兵、护卫们眼圈发红,齐声道:“不能为都督报仇雪恨,我等誓不为人!”
气氛肃穆。
周刺史摆摆手,嘱咐郎中好生照料几位悲痛的士兵,转身出了房间。
步履蹒跚,似乎也在为堂弟的死而哀恸。
“我阿翁呢?我阿翁在哪儿?”
九宁哭得浑身发抖,紧紧拽着士兵的袖子不肯放。
仆从们柔声劝慰她,哄她出去。
九宁泣不成声,一路哭着出了长廊,追上走在前面的周刺史,抬起哭花的小脸,眼泪还在哗哗往下淌,眸子里却闪过几丝冰冷的笑。
“把这几个人看紧了,他们在撒谎。”
周刺史心头悚然,“他们是周家的私兵!从小在江州长大!”
他们周家在江州经营几代,在江州百姓眼里,只要周家在一天,他们就能够吃上饱饭、过上太平日子,那几个士兵从小侍奉周家,怎么可能背叛他们?
“那又怎样?亲兄弟都能反目,何况是几个私兵?”九宁抹去眼睫上的泪珠,“伯祖父,不止他们,周家里应该也有他们的内应,现在除了阿翁本人回来,我们谁都不能信!他们故意带回阿翁遇害的假消息,让我们自乱阵脚,可能就是为了要挟阿翁。伯祖父还是尽快重新布置人手,把之前派出的人手全部召回来,江州不能乱!”
小娘子刚刚哭过,说话的嗓音比平时低一些,带了几分委屈的意味,娇娇柔柔的。
说出的话却和她轻柔的语气一点都不符。
周刺史揉揉眉心。
他嘴上反驳说那几个私兵不可能背叛周家,其实心里已经认定其中有猫腻。
一直以来他和周家都太过依赖周都督了,一听到他身死的消息,就像没了主心骨,立刻惊慌失措、乱成一团,正好给了幕后之人可趁之机。
仔细想想,确实有很多不对劲的地方。
周刺史心口怦怦直跳,立刻吩咐幕僚,“各处城门加强警戒,除非是都督亲笔手令,不管谁来叩门,不许开城门!”
幕僚们应喏。
周刺史回想自己刚才分派出去的任务,派人去召回人手。
一一吩咐完,他头晕眼花,踉跄了几下。
亲随忙扶住他,搀他靠着栏杆坐下,又一叠声叫郎中过来。
周刺史摇手苦笑。
对方密谋已久,从在长安起就定好掳走九宁的计策,环环相扣,这边失手了,另外一边立刻更改计划……那么周都督这会儿肯定是真的遇到埋伏了,但不一定像私兵说的那样已经遇害。堂弟历来奸猾,不至于这么简单就中别人的陷阱。
江州这边才是对方真正想拿来威胁周都督的筹码。
他之前想过这种可能,派家人出去打听,几个周家郎君说的和那几个士兵的话一般无二,打消了他心中的怀疑。
周刺史不相信士兵,却不会怀疑自己的族人。
没想到江州看似安稳,其实早已危机四伏。只要没了周都督,对方略施小计就能摧毁周家。
郎中赶过来,喂周刺史吃了几枚药丸,送他回厅堂休息。
一行人赶回厅堂,剩下的幕僚们全都围了过来。
“使君,果然有诈!我们之前送出去的口信都半路没消息了,外面的消息也传不进来。”
周刺史挥手让众人安静下来。
“不管外面是什么状况,我们的要务是守住江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