祖父比九宁想象中的要年轻,他应该快五十了,看起来却像是还当壮年。
据说他以前不识字,跟着李元宗的幕僚学兵法时屡屡因为不通文墨被人嘲笑,可李元宗帐下的将领打仗的本领都比不上他。
九宁伏拜叩首,郑重行了个正式拜见长辈的稽首礼。
“孙儿拜见阿翁。”
周都督往后靠在圈几上。
“你是观音奴?都长这么大了。”
上一次见孙女好像是半年以前,她个头娇小,性子又静,在他身边站了很久,他才注意到孙女,还没说上几句话,婢女怕他厌烦,小心翼翼上前,把她抱走了。
不管是儿子,还是孙子孙女,都和他不亲。
“阿翁还是那么英伟不凡。”
九宁含笑道,徐徐站起身,垂至肩膀的束发彩绦微微晃荡。
周都督怔了怔。
九宁抬起头,大着胆子上前几步,走到坐榻前,举起手里的一捧荷花。
“孙儿给阿翁的。”
房里静了一静。
四周侍立的亲兵们表情凝固了一下,嘴角抽搐,然后默契地挪开眼神。
竟然有人给大都督送花……
他们什么都没听见,什么都没看到!
周都督看着那几朵荷花苞,再看看九宁。
九宁对着他眨巴眨巴眼睛,双眸好似一汪明净春水,眼瞳又黑又亮,笑得憨厚。
“阿翁喜欢吗?”
周都督忍不住笑了一下,接过荷花。
“为什么送阿翁这个?”
九宁笑眯眯道:“鲜花赠英雄。阿翁每次凯旋的时候,江州的娘子们都会出城迎接,把手里最漂亮的花送给最英勇的将士们。我觉得阿翁才是最厉害的,所以我的花要给阿翁。”
听她一个字一个字认真说完,周都督嘴角笑意更浓,示意亲兵把荷花拿下去插瓶。
他俯身,单手轻轻松松就把九宁抱了起来,让她上榻挨着自己坐。
脸色一沉,虎着脸问:“观音奴乖,告诉阿翁,谁教你这么做的?”
不愧是面憨心奸的一方霸主,没那么好糊弄。
九宁脸色不变,“我自己想来的,阿翁不喜欢我送的花?”
周都督双眼微眯,沉默了一会儿。
九宁满含期待地望着他,目光饱含敬慕,要多真诚有多真诚。
周都督行踪不定,她每天过来问他什么时候归家,坚持了大半个月。
期间周都督其实回来过,而且不止一次,却对她避而不见。他是都督,想隐瞒行踪轻而易举。
九宁假装不知情,仍然天天往正院跑。
今天周都督一回来,她的婢女就得到消息,她过来拜见,军士们没有拦她,直接放她进来。
她想摘池子里的荷花,也没人出声劝阻,军士还主动淌水帮她摘了几朵最漂亮的。
这一切都说明,他们的放任经过周都督的默许。
九宁还发现,这大半个月中,军士们面对她时,脸上的表情越来越缓和。
肯定是因为周都督叮嘱过什么,军士们才会如此。
而且,周都督刚刚看到她时,叫的是“观音奴”。
他叫得很自然。
这些天,除了冯姑那天情急之下脱口叫九宁的乳名,就只有三哥周嘉暄会这么叫她。
所以九宁敢这么和他说话。
半晌后,周都督伸手揉揉九宁头顶的螺髻。
“阿翁喜欢。”
仆妇把剪过杆、插在琉璃瓶里的荷花送回书房,周都督摆摆手,示意她把花瓶供在窗前高足桌案上。
他淡淡扫一圈左右。
一阵窸窸窣窣的脚步声,侍立的亲兵们默默退了出去。
淡金色光束从支起的窗户漏进房里,罩在琉璃瓶上,宝光闪烁,荷花沐浴在灿烂彩光中,愈显高洁出尘。
周都督望着那几枝荷花,轻声问:“观音奴想和阿翁说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