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3节(1 / 2)

雀登枝 胡马川穹 5099 字 15天前

裴青执掌锦衣卫多年自然手法通天,这天下只有他不愿知道的事,没有他不想知道的事情。不过半个时辰就知晓了圆恩寺前发生的一切,包括叶明澜怎么冷言拒绝,裴宝璋怎样在雨中苦等。一时间他勃然大怒,甚至想拔出腰刀活劈了那叫叶明澜的小子。

傅百善死活拦住了他, 怒斥道:“半撇没有的事就让你瞎掺和,叫人不理女儿的人是你。如今真不理女儿了, 你又跳着脚要活劈了人家。你当的是锦衣卫的指挥使,不是司掌地狱的阎王爷!”

护女心切的裴青被爱妻一顿暴捶不敢多语, 只得气鼓鼓地独自在书房里坐了半宿。好在裴宝璋身子瓷实,喝了几副药后捂了两身汗就好利索了。依旧爱玩爱跳看起来跟往日没有不同,却在第二年的春天里不声不响地跟着到京述职的小舅舅傅千慈一道下了广州。

傅百善哭得肝肠寸断几宿都不能安眠,裴青苦劝不止只得问个究竟。

傅百善抽噎半天才道她做了噩梦,梦见女儿这一去大概就不会再回来了。裴青啼笑皆非, 说人做梦都是相反的, 况且广州那边岳父岳母和小六都在,妞妞过去看看也是人之长情, 至多不过三五月那孩子见识一番外面的风土就回来了。

傅百善生的三个孩子渐大后, 傅老爹忽然忆及广州的种种好处, 执意要回广州住一段时日。宋知春哪里放心他的老胳膊老腿, 只有跟着回了广州的老宅子。好在小六出仕为官后政声一向清明, 皇帝又体恤,特特点了他为广州知府,一家人四散住着平日里全靠书信往来。

话原本说得没错,可是计划永远赶不上变化。

泰顺十年,倭寇配备了装备精良的海船大举从进犯。日本国新任大名忽那直冬性情暴戾,对中土肥的彊土垂涎三尺,纠结了无良商人和海上的游散匪人意图攻破中土的海防。战事激烈时,小六这个广州知府都亲自操刀守城门。裴宝璋见状哪里还顾得自己的儿女小心思连忙上前帮忙,她惯来爱作男儿打扮又兼家学渊源箭法了得,竟然在广州城头一战成名。

在城门一同值守的广州卫的千户只知裴宝璋是知府大人的外甥,又见少年郎如此英雄就起了爱才之心,回到大营就将她的大名亲自写在递往朝庭的战报上。战事紧急执笔的书吏也没有细察,所以直至战事接近尾声时裴宝璋因为英勇射杀敌寇近百,其军功已经累至小旗。

解决了江南水患终于腾出手来的皇帝派了大军弛援,广州城终于解围。等大家仔细清点论功行赏时才发觉闹了大乌龙,一众英勇将士中竟然有个女娇娥。广州卫千户目瞪口呆之余,心里实在舍不得裴宝璋过人的武勇,就以自己的名义向皇帝上了秘折细细陈述此事。

皇帝应昉本是傅百善的开门大弟子,平生最为得意地便是自己有一手好箭法,偏偏拘于帝王的身份不能到战场上肆意伸展手脚,得知这消息后在内书房开怀大笑。他私底下想,裴宝璋做为女子因缘际会半年之内都能做到小旗,要是自己上战场厮杀功绩总不会弱给她的!

应昉自继位以来恭俭爱民躬勤政事,从来都不是任意妄为之人。这天却亲手写了一道圣旨,封年仅十五岁的裴宝璋为广州卫正八品的昭信校尉,这是本朝自建立以来第一位有品阶女将军。内阁的老臣们本想将这道圣旨驳回了事,可是看了裴宝璋的资历战功并家世履历后都齐齐闭紧了嘴巴。

裴宝璋自此过了明路,就此一发不可收拾,甚至几度到海上剿灭海匪,其威名甚至传到倭国,到十八岁的时候已经官至正五品的武节将军。待人人称羡裴家出了个了不得的女将军时,傅百善气得只想给丈夫几个大耳刮子,这叫去见识几个月就回来?这一去就是好几年,且回回都是过门不入。

等裴宝璋二十二岁时,向她提亲的人已经绝迹,连会昌伯家的老大方知诚都风光迎娶了他恩师的独女。魏琪过来串门时还有些不好意思,说她家诚哥实在不想被个女将军处处压上一头,这才跟温柔多才的恩师女儿好上了……

傅百善气得几乎吐血,总不能跟好姐妹说是我女儿看不起你家小子,方知诚愿意娶谁尽管去娶吧!她在花厅里寻思了半天,决定等丈夫回来就在朝庭一干年青武官里寻个女婿,不拘长相不论出身,只要不嫌弃妻子比自己能干就行。到时候,小夫妻俩个谁也不会介意谁压着谁!

当娘的在这边心急火燎的时侯,裴宝璋正悠闲地坐在万福楼上喝茶。此次她奉命回京述职,又不想面对娘的唠叨就谁也没通知,想着把差事办完就悄悄回广州。

街面上人来人往马车喧嚣,忽然有一个幼童冲到前头要去拣一个五彩蹴鞠。眼看马车就要冲撞上来,裴宝璋见势不对连忙从楼上一跃而下,极利落地一把抄起那孩童滚至路边,马车轰隆远去幸好没伤到人。这惊险一幕让一旁的路人看得清楚,齐齐站在一边鼓掌叫好。

孩童这时候才缓过劲来骇得哇哇大哭,一个年青男人急忙赶过来连连称谢。等对方抬起头来,裴宝璋神色一僵,那人却是已多年未见的叶明澜。原来,他的孩子已经这么大了吗?看那孩子满眼孺慕地唤着爹爹时,她心里模糊在想这人倒是一个好父亲呢!

叶明澜安抚好孩子再去急急搜寻那女子的身影时,却已只剩下个背影。他心头怦怦地乱跳,将孩子一把塞给后面的仆妇,大步追过去将那女子的胳膊牢牢抓住。

裴宝璋眼里闪过一丝困惑,看着那双形状依旧好看的手,紧抿住下唇垂了眉睫温言劝道:“先生还是松开的好,若是让尊夫人看见你当街和一个女子拉拉扯扯,总归是不大好!”

叶明澜眉梢眼角都浮现笑意,缓缓摇头道:“我们认识这么多年了都没有正经介绍过对方,我姓叶名明澜字冬韬,籍贯沧州今年二十六岁。因家境贫寒一直未娶亲,刚才那个孩子是在淮南任上时收养的孤儿,我家里还有两个年龄更小的,也都是无父无母的贫家子!”

仿佛有无数鲜花在眼前次递开放,裴宝璋忽然就有些恼怒,这人撵过来巴巴地说这些有的没的干什么?

她猛地扯过胳膊抬脚就越过人群掠过屋脊,兔起鹘落间几下就不见了人影。她从小师从宁远关斥候出身的宽叔,一身轻功早就出神入化,叶明澜紧赶几步却哪里追得上。一时急得在原处跳脚,不过那姑娘的身形怎么看都有几分落荒而逃的意思。

第二天一大早,东存胡同的裴家就迎来了好久不曾上门的官媒,为六品工部郎中求娶裴家长女。傅百善又惊又喜,待将男方的生庚贴子拿过来时一下子就变了脸色。这姓叶的不就是让女儿有家不愿回的罪魁祸首吗,她连好脸都欠奉一个,站起身子就毫不客气地打发官媒走人。

谁知叶明澜毫不气馁,每隔三五天就遣官媒到裴府说亲,有几回还亲自备了厚礼以子侄的身份登门拜访。京城就只有这么大,这件稀奇事越传越稀奇,于是傅百善在外赴宴时就有品阶高的老夫人劝诫一二:“……莫要阻了孩子的幸福,只要两个小辈心甘情愿,男的家境差些有什么干系!”

裴青也遇到了同样的事,朝堂大佬含蓄言道:“叶明澜年纪青青已经出任了两任知府,每回政绩考评都是卓异,此次迁调入京任工部员外郎,此后入阁拜相也并非难事。按说他无家事拖累官囊应该颇为富庶,只是他自幼贫苦看不得别人受饥迫,每回都把自己的官俸用来周济穷人。听说家里还收养了几个身有残疾的孤儿,这才显得家底薄了些!”

背上嫌贫爱富之名的裴青一时气得七窍生烟,他已经肯定自己和这个叶明澜上辈子肯定是仇人。这件事越闹越大,连宫里的张太后都出言垂询,皇帝也亲自问过傅百善,说要是小师妹实在不好意思的话,他也不是不可以帮着下一道赐婚的圣旨……

要是依傅百善生母这边的辈份,皇帝应昉应该唤她一声大姪女,她应该唤皇帝一声表舅舅才是。但皇帝仗着在她跟前习练过箭术,人前人后都对她尊敬有加以师礼待之,更兼傅百善没有正式认回生母,最后那个真正的称谓就糊里糊涂地不了了之。

到了晚间夫妻俩碰头时忽然明白过来,这叶明澜闹出这桩桩件件事情的最终目的就是逼婚。事情发展到最后,也不知叶明澜使了什么法子,一年后竟然谋得广州知府一职,和裴宝璋成了抬头不见低头见的同僚。也许是烈女怕缠郎,三年后叶明澜终于抱得美人归。

傅百善得知消息时哭着埋怨丈夫,“我就梦见这丫头一去不回头果真没错吧,再回头已经成了别人家的媳妇儿……”

377.第三七七章 番外 名妓

因歇了战事京城又显现往日的繁华景象, 最最热闹的地界就是有名的八大胡同,有好事者品评出来四大魁首,文人墨客皆以座上客为荣。其中最为出名的就是名妓顾宛宛所居的于归楼, 因其奇石幽竹香烟缭绕富有江南园林情调,常让观者如梦似幻, 所以人皆戏称迷楼。

顾宛宛人如其名,聘婷娟好肌肤玉雪, 眼里带著情感笑起来又赏心悦目, 风采轶群桃花满面, 身段弓弯纤小腰肢柔柔纤细。兼通文史善画兰, 一笔下去纵横枝叶落墨缤纷, 乃至有人慕名而来许下重金想向她索取诗画。

顾宛宛十六岁以一曲西江月自弹自唱成名, 至十八岁时名气更是如日中天,多少豪门公子捧着金银只求美人一顾。但是顾宛宛因众人捧着供着不免生出几分心高气傲,惹她不高兴了当场甩脸子还是好的,有时竟是直接掀桌子走人。偏偏各地的豪商海客象生了贱骨头一般, 依旧象蜜蜂一样趋之若鹜。

午时晏起的顾宛宛对着妆慢慢梳理如瀑长发,于归楼的老鸨子兰姨笑嘻嘻地从袖子里摸出一张烫金描红花贴,神神密密地道:“好女儿,前儿来过的那位姓田的大盐商为你牵线搭桥,介绍了一位了不得的大主顾。我儿要是把那人盘磨好了,这辈子吃香喝辣不说兴许还能有诰命加身的命!”

顾宛宛不由蹙眉, 眼里就有泫然欲泣的泪意, 一张樱唇里却吐露讥讽, “那姓田的盐商将手中的盐引子高出八倍的价钱倒卖出去,又囤积居奇引得盐课暴涨,两地民众这才联名进京告状,他竟又将告状的人打死了两个,这样人面兽心的人会给我介绍什么大主顾?”

兰姨就笑道:“猫有猫道,蛇有蛇路,田老爷就是因为惹下天大祸事这才屁滚尿流地进京斡旋。你不知道这些天他家的银子象流水一样撒出去,可他那事太大了谁敢承手?金银珠玉成堆地送过去奈何没人收。不得已他就想了一个折中的法子,想找一位如花似玉的美人去吹吹枕头风……”

顾宛宛噗嗤一声笑了出来,“这位田老爷倒是有趣,他就笃定他找的那位大人物愿意伸手?他就笃定我愿意帮他吹这股枕头风?和我喝一盏茶要百金,与我品评诗画又要百金,田老爷出得起我的身价银吗?”

兰姨就低低笑道:“俗语说有钱能使鬼推磨,谁曾想田老爷竟然走通了那位大人物的路,和那位大人物搭上了话!他说了,只要让那位大人高兴免了他这场牢狱之灾,事成之后他给你这个数!”女人的食指轻轻比划了一下。

这数字便罢了,只是顾宛宛耳边听到那个名字时蓦地睁大了眼睛,哧哧道:“那位的官声甚好,这么多年市坊里从未传过一星半点他的风流韵事,再者听说他跟他的夫人是患难夫妻,结缡多载身边就从来没有过第三人。姐妹们聚会时历数各位掌实权的大人,都说那位夫人上辈子不知积攒了多少功德,才修得这样一位人品俱佳的郎君!”

兰姨捂嘴笑道:“你们还年轻见识少,这世上哪里有不吃腥的猫?那位大人少时受过妻族的恩惠,又兼他夫人行事霸道狠毒,有美貌女子才露个相就被匆匆打发了,哪里会把这些不中听的妒忌专横名声传到外面来。哼,要依我说那位夫人手里难保没挂几条性命!”

顾宛宛就低了头,“即便我愿意走上这一遭,可谁知那位大人看不看得上我?”

兰姨慈爱地为她插上一枝嵌了攒珠累丝发簪,轻声道:“那位田老爷等了好些日子才进过一回那位大人的书房,他家的墙上除了名家字画外还挂着一幅墨兰图。田老爷见了就赞了几句,那位大人原先还冷冷淡淡的,说起这幅画时却连连嗟叹美玉蒙尘。田老爷闻弦歌知雅意,出来后就到处打听那幅墨兰图的主人矶石居士,可不就是好女儿你吗?”

顾宛宛脸色涨得绯红,她做梦都想不到自己苦练多年的诗画会得到那位位高权重之人的垂青。

兰姨越说越兴奋,“女人不就图个好良人吗,你若是能尽快拢络住那人的心,又尽快生下一儿半女,依皇帝老爷对那人的倚重,你后半辈子在京里横着走都无人敢指摘!到时候我这楼子背后就有了大靠山,就是京城头一份,再不受那些达官贵人地痞流氓的盘剥了。只是这头两年名份上少不得有缺失,只能先当一段时日的外室!”

兰姨又说了些什么顾宛宛已经听不进去了,意犹未尽的兰姨千叮万嘱一番才扯着帕子走了。顾宛宛对着妆镜细细打量,对着自己毫无瑕疵的粉嫩脸庞得意一指:“想不到你还有这份大运道……”

到了第二天晚上,顾宛宛坐着一顶青布小轿悄无声息地到了四牌楼胡同一座小宅子,黛瓦白墙跟一般人家没什么不同,屋子里的摆件陈设却件件华美。正等得心烦气燥时门帘子掀开,一个蓄了短须的威仪男子走了进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