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节(1 / 2)

碧海燃灯抄 尤四姐 3963 字 15天前

她轻蔑一哂,跨过瘫软的躯体走向殿门。

四相琴余音未散,姜央仍旧控制不了自己。她骇然看着她来了,双眼似火,笑得狰狞。自己只能瞪大眼睛,喉中发出嗬嗬的低呼。猛地见她高高跃起,化作虚幻的兽形,狂风般向她冲来。姜央惊得闭上眼,那一瞬狂飙穿透她,几乎将她撞得魂不附体,待惊醒过来,玄师早就消失得无影无踪了。

出了这么大的变故,哪里还太平得了。闻讯赶来的人七手八脚安置了棠玥仙子,炎帝看看郁萧殿内满室狼藉,只顾叹气:“祸越闯越大,将来到底如何善后啊!”

天帝倒很平静,面无表情地站在那里,不问起因,也不问经过。

姜央愧怍地叫了声陛下,“是臣疏忽,臣罪该万死。”

他恍若未闻,连视线都未曾转动一下,对炎帝道:“伤者的仙魄散了,须取聚魄灯凝练。我心里乱得很,这事便交给你了。”

炎帝应了,回头看了看那小仙,巴掌小脸面如死灰。这是长生大帝送来,原打算配给天帝的,结果弄成这样,大帝面前怕是不好交代。他摸着额头叹气:“玄师也太狠了,为什么这么狠,还是要怪你。”

天帝这才转过头来,“怪我?”

炎帝耷拉着眉眼点头,“你忘了在渊底撒的谎,编造出个凌波仙来,没想到风水轮流转,世上还真有这个名号的人。她为什么没动姜央,想方设法把棠玥骗进来?不是因为旁的,就因为她是凌波仙。”

天帝怔怔听着,那些机缘巧合,在他充满挫折的情路上都是小插曲罢了。唯一值得欣慰的,是魔化的长情没有完全丧失本性,也许他还可以苦中作乐一下。

大禁急君上之所急,揖手道:“玄师逃脱之后必然第一时间与始麒麟汇合,麒麟族目下虽全部转移出了月火城,但最终还是要回去的。臣这就命人伏守从极渊,只要发现玄师踪迹,立刻回禀君上。”

天帝却缓缓摇头,转身走了出去。

对于人生一帆风顺的主宰来说,接二连三的打击很容易导致崩溃。大禁不放心,只好远远跟随,君上在御案后坐定,他便立在廊下遥遥静候。很奇怪,君上并未因玄师的出逃火冒三丈,甚至连神色都未有太大的改变。可越是这样,越让人不安,谁也不知道他心里在想些什么。玄师入魔不可逆转,两个人走到这步俨然进了死胡同。不破不立,坏到一定程度反而会出现转机。也许他在等着那个转机,但首先要经受挚爱之人不在身边的牵挂,要经历无数的撕心裂肺夜不能寐,这对于本来就悲观的君上而言,无疑是非人的折磨。

***

上古麒麟有相通的神识,不管分离多远,最终也能凭借感应找到对方。

孤鹜山坳残阳似血,人间已至寒冬。太阳落下去了,薄薄的雾霭升起来,最后的辉煌映照苍白嶙峋的树与山,阳面沉浸于磊落,阴面已坠入永夜。

一片跳跃的金色,泼洒在远处凸起的山包上。空荡荡的山顶忽然出现一个身影,背光走着,影子拉得老长。麒皇静静等待,等那个人走近,身旁年轻的弟子好奇又忐忑,努力地张望,依旧分辨不清那人的面目。

“玄枵司中,来者是谁?”

伏城没有应,眉心蹙了起来。

想上前,麒皇微微抬手,阻断了他的去路。玄师吞噬混沌珠,现在性情变到什么程度,谁都说不准。可他心里急切,大荒边缘和青鸟祭司的一战中他受了重伤,后来被大禁送往雪域修养,不久前才与城主汇合。她最艰难的时刻,他没能陪在她身边,她经历了多少险恶他都不知道。他觉得自己没用,从北海瀛洲起,他身上的伤就从未间断,层层叠加以致最后需要靠天帝救治,还有何面目当她座下弟子!

麒皇最终没能拦住他,他匆匆向她走去。模糊的光晕下,终于看清她的脸,眉目还如旧,但总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地方,似乎与以前大相径庭。

他顿住脚,叫了声“座上”。她微微颔首,神情冷淡,与他擦身而过,甚至没有多看他一眼。

麒皇迎上来,上下打量她,“兰因,本座听说……”

“属下吞了混沌珠,被天帝囚于弥罗宫,今日才得脱身。”她截断了他的话,定着两眼道,“天帝以禁咒束缚我的真身,我央求他多次,他也未曾答应。如今三日已过,截珠与我元神融合,只需打破这层禁咒,我便可以为主上收伏龙凤,唤醒魔族。届时六合之内魔兽重聚,我麒麟族便可横扫千军,直指天道。”

麒皇口中应好,但激进的玄师让他有些难以适应。在他印象里,兰因心怀善念,所有一切努力只为保全族人。当初他执意要寻找混沌珠,其实她是不赞成的,他看得出她的犹豫,后来领命前往黄粱道,也是迫于他的坚持,不得不为之。结果阴差阳错,混沌珠被她吞了,如果就大义上来说,玄师力量暴涨,对本族不是坏事。但若出于小我的考虑,麾下祭司力量远超自己,似乎也不值得庆幸。

“天快黑了,有话回去再说吧。”麒皇微微一笑,转身道,“你临行时建议本座舍弃旧址,重建新城,本座再三考量,将全族迁移到了这里。这孤鹜山山势险峻,当年圣元老祖在此坐化,就算神兵天降,想冲破那层造化结界,也得花不小的力气。”

走过了漫长的崎岖险路,前面地势慢慢开阔。长情随他的指引放眼眺望,才发现那样一座看似寻常的山,里面竟别有洞天。一个巨大的,天然的拱形山门矗立在明澈的湖泊上,山门的那头,城池已初见规模。悬浮的楼宇参差层叠,基柱不过是一片凸起的山崖。麒麟族建城的手艺可算巧夺天工,日暮时分城中燃起了灯火,最后一片日光消散时,山体被映染成了橙红色。

她很满意,“这里比旧址更安全。”

但麒麟一族是念旧的族群,所有的奋斗,最终只为回到那个熟悉的地方去。

麒皇道:“你这段时间损耗太大,先回神殿好好将养两日,其他的事容后再议吧。”

她却显得急躁,“主上还是先为属下解了那个禁身咒吧。真身被困,就像浑身上下捆满了无形的绳子,叫我喘不上气来。”

麒皇默然不语,看她的眼神充满探究,“兰因,混沌珠入体,性情会大变,但你要学会控制自己。成大事者不骄不躁,可本座看你,并没有要自我约束的意思。”

她听后果然不再坚持,待麒皇走远,才回身看向那座宏大的神殿。

伏城还留在她身边,他始终对没有陪她到最后愧疚不已,“都怪弟子没用,让座上一人身陷险境,才会遭遇这么大的变故。若庚辰抢夺截珠时弟子也在……”

她仿佛到这时才想起有他这个人的存在,淡然道:“你不必自责,其实吞噬了混沌珠也没什么不好,起先虽痛苦,但痛苦过后便会发现一切都是值得的。本座从未拥有过如此强大的神力,这世上万物如同草芥,只要我愿意,轻易就能捏碎他们……”她忽然顿下来,含笑望了他一眼,“司中,城主把元凤藏在哪里了?你带我去见见他好么?”

第61章

伏城略迟疑了下,“元凤涅槃失败,一直处于半睡半醒的状态。据说只在被城主劫回新城的半路上,清醒过一炷香时间,座上现在去见他,也只能看到他昏睡不醒的样子。您本源受创,还是先回神殿吧,等精神养得足些再去探望也一样。”

这番话说得有理有据,可惜长情并不听他的。她唇边笑靥扩大了几分,挑起一绺头发盘弄,侧目问他:“司中觉得本座哪里精神不济?截珠魔性强大,本座如今浑身有用不完的精力,修养一事从何谈起!我问你,可是城主在我回来前,同你交代了什么?我知道,他面上虽然还和原来一样,心里不可能不忌惮我。他要你监视我的行踪,是不是?我本以为从碧云仙宫逃出来,立刻就能解了身上的禁咒,没想到他多番推诿,看来他也怕,怕我失控,会对他不利吧?”

她是个通透人,很多事心里明白,以往习惯装糊涂委曲求全,现在不一样了,大概因为混沌珠的缘故,性情更锐利些,也更锋芒毕露些。这样的状态对她自己不算坏事,至少不用活得那么忍让。但从旁观者的角度来看,迥异的性情不是好事,预示着暴风雨要来了。

伏城对她一向忠心,惊于她的一针见血,回想麒皇事先的叮嘱,竟全被她言中了。她咄咄追问,他难以回答,只得尽量圆融,“城主有他的顾忌,不全是为了自己,也是为城中族人考虑。暂且不助座上释放真身,应当是怕混沌珠主宰您的思想,万一……”

她冷冷哼笑了声,“我既然能消化混沌珠,自然也能驾驭它的灵力。城主这么害怕截珠,当初何故一心求取它?还是截珠不为他所有,才让他心生忧怖?”她转过头,认真地凝视他,“司中,你是本座心腹,本座问你一句,若麒皇为混沌珠起了杀我之心,你待如何?”

伏城倒吸了口凉气,那双乌沉沉的眼眸望向她,这个问题太尖锐,让他无从答起了。

其实这种可能未必没有,她不过作了最坏的打算。世上没有任何一个上位者,能接受身边出现能力高过自己的人。天帝为什么下界辗转三世?就是因为贞煌大帝插手了他的政务,他不能容许自己绝对的权威被动摇,被分割,麒皇当然也一样。他原本是想自我魔化的,没想到计划赶不上变化。天帝为了将截珠从她体内逼出来煞费苦心,那是因为他想保全她。但若是单纯想得到截珠,只要杀了她,截珠自然从她元神中脱离,问题就简单多了。

“你觉得不可能,是么?”她负手长叹了一声,“如果没这想法,他就不会推脱,迟迟不愿为我解开禁咒。既然他吝于施援手……”那她只有想办法自救了。

伏城低着头,远处灯火晦明,隐约照亮他的脸庞。现在的他,内心正因她的话感受到前所未有的痛苦撕扯。他蛰伏一万年,是为了迎回他们,重建麒麟族的辉煌。然而人心没有长在身体的正中央,它是偏的。上古三大神兽,当初为什么没能战胜神族?就是因为互相猜忌,离心离德。如今重来一遍,这劣根性仍旧没能破除,反而从对外,逐渐转变成了对内。

她笑得很无奈,“本座这次回来,不知是对还是错。”

他终于抬起头来,“弟子说过,誓死保护座上。”

这话她很爱听,娇眼慢回,眸中赤色的光环幽幽一闪,颇显欣慰地颔首,“我知道,这世上真正一心待我的,只有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