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眼神直白地告诉王悦,“你死定了!你这回真把我堂兄招着了!”
王悦顿时汗颜,下意识摇他那把脸盆般大的扇子想要挡自己的脸。
曹淑那儿却是同袁女正聊开了,问了几句之后,挺满意,她转头看向王悦,王悦尴尬地望着手中的杯子,天知道他现在一个字都不想说,光指望着一道雷劈下来,这楼忽然烧起来,他便能跑了,或者他现在立刻找个地缝钻进去。
“说两句。”曹淑平静的吩咐。
王悦一听曹淑那没什么语气起伏的话便知道曹淑要怒了,他硬着头皮看向对面的小姑娘,看了半天,实在不知道该说什么好,挤出一句“你平日喜欢做什么?”
话音刚落,他便不由自主地看了眼谢景,谢景恰好抬眸看过来。
王悦手脚刷一下冰凉,差点没坐稳摔在位置上,他慌忙扶着位置坐稳,随即听见袁女正柔声道:
“刺绣。”
王悦一个没坐稳,哐当一声给摔了回去。
那边的桓温愣了一下,憋了半天,噗嗤一声笑,一口糕点碎屑全喷了出来,他忙捂住嘴憋得脸都涨红了。一旁的袁耽尴尬地听着自家那比男人还男人的妹妹说喜欢刺绣,面色红了红,白了白,低咳了一声。
“刺绣挺好的,”王悦点了下头,憋出一句,“嗯,挺好的。”他望着面前这个十岁大小的小姑娘,冷汗直冒,他用力地摇了下扇子!
曹淑看了眼摇扇子的王悦,熟视无睹般望向袁女正,“你喜欢刺绣?平日里还有喜欢的事吗?”
“下棋,弹琴。”
曹淑点点头,望着袁女正眼神一瞬间温和起来,可这话从一个十多岁的的小女孩嘴中说出来,极为动听,曹淑低声问道:“家中可有姊妹?”
“有一位阿姊,名唤袁女皇,许给了光禄勋殷羡大人的长子殷浩。”
“是吗?”曹淑看了眼不停摇扇子的王悦。
王悦眼中全是告饶!
曹淑若无其事地转过头去,拉着袁女正的手轻笑着问道:“你阿姊许了人家,你父亲有没有为你做什么打算?瞧上这建康城什么人家的小公子了吗?”
袁女正微笑地看着曹淑,回道:“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便是天赐良缘。”
王悦浑身狠狠一震,望着袁女正整个人都不对劲了!
曹淑却是相当满意,“平日里可曾读书识字?”
“曾于国子监荀夫子门下学书,略通文义。”
曹淑笑了下,忽然出手按住了王悦手中狂摇个不停的扇子,啪一声响,她回头轻笑着,一字一句道:“别、扇、了。”
动静太大,所有人的视线都不约而同地落在王悦的身上,连带着谢景都望着王悦手中那团脸盆般大的黄蒲扇。
整个高楼中静了一瞬。
王悦抓着那扇子,平静开口:“我热。”他指了下自己一脑门的冷汗,“快热昏了。”
曹淑:“……”
熬了小半个时辰,会面终于结束,王悦恍然有种劫后余生的错觉。大约他实在太慌张,曹淑终于大发慈悲地放过了他,并告诉他明日接着来,王悦腿软差点没站起来。
曹淑要回府,他借口要回尚书台,留在了楼中。袁女正与袁耽上前与他客套了两句,兄妹俩也走了,楼中只剩下桓温、谢尚、王悦与谢景。
静默了许久,桓温低咳了一声,“世子,告辞。”他拉走了站着不动的谢尚。
忽然便人去楼空,只剩下了王悦与谢景两人。
王悦听着楼外江潮翻涌声,望着眼前轻挽着袖子喝茶的王悦,心境忽然比那江潮还要汹涌上几分,他一下子就不知道该拿谢景如何是好了。
楼中没有声音,空空荡荡的,微风徐徐从四面窗户吹进来,吹动谢景的头发与雪色衣襟。儒雅的世家公子坐在案前喝茶,一盏茶早已冷得七七八八,茶香都冷了,依稀能闻出余杭清明细雨的味道。这是余杭的王氏僧人亲手栽的茶,全天下只有琅玡王家有,独此一份,谢景忽然就意识到,这么些年,这还是他第一次喝上琅玡王家的茶。
曹淑依旧同许多年前一样不喜欢自己,他看得出来,他一进来便看见曹淑眼中一闪而过的诧异与不悦,谢景也知道曹淑为何不喜欢自己。如今天天对着王悦,瞧他变着各种花样取悦自己,谢景再想那些陈年旧事,总有种隔世之感,仿佛那些事儿不是他经历过的一样。
谢景思及旧事不由得多沉思了片刻,回神时发现自己的思绪飘得有些远了,王悦的脸色很惶然。他微微一顿,刚才他不小心走神,倒是真没听见王悦在耳边说了些什么。瞧王悦这副样子,估计是看自己半天没搭理他,又加上心里头本来就心虚,开始慌了。
“谢景,”王悦尴尬地笑了两声,“你不是、不至于是真生气了吧?”
谢景抬眸看向王悦,眼中瞧不出什么情绪。
王悦心里那就跟藏了只活蹦乱跳的兔子似的,谢景那一眼扫过来,兔子开始乱窜,王悦的心都开始抖,连带着他的手,他慌乱开口解释道:“这不是我的意思,我母亲她闹出来的,我真没打算娶妻,你信我!”
谢景没说信,也没说不信。
王悦的心一颤一颤的落不到地,“你真生气啦?”
谢景看了他半晌,放下了手中的杯子,下一刻就看见王悦起身往他这儿走过来,在自己面前隔着一张桌案席地跪坐下了,在建康城呼风唤雨的少年紧张地看着自己的脸色,这样子看上去有几分做贼心虚,却又带着几分小心翼翼的讨好。
谢景发现自己还真吃这一套。
王悦犹豫了一会儿,大着胆子慢慢伸出手去握谢景放在案上的手,握住了,“不是啊,谢景。”
谢景看了他一眼,没甩开他,就这么任由王悦握着。
王悦心里定了定,“谢陈郡,我对你是真心的啊,你要信我,你别看我这人说话不着调,可我说了喜欢你,那便是真的喜欢你,让我掏心还是掏肺都是你一句话的事,我喜欢你啊!你若是女的我肯定立马娶你回家供起来。”王悦说得自己都有些动容,抓着谢景的手小声道:“今日之事是我的错,你生气归生气,千万别多想。”
谢景看着握着自己手蒙头说话的王悦良久,终于开口问道:“这些话哪里学的?”
“肺腑之言。”王悦立刻道。
“真的?”
“真的!”王悦用力点头。
谢景低头望着那双清澈的眼,心中忽然静悄悄,风从高楼四面吹进来,带来江潮声,屋子里静得只闻王悦一个人的急促呼吸声。他信不信王悦?他不知道,他只知道这些话他当下很受用,这便足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