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甫夜冷哼了一声,在上官谨睿和皇甫逸担忧的目光之下,将苏锦屏带了出去。
两人一直走,一直走,到了御花园的一角,苏锦屏终于控制不住自己,抱着膝盖蹲了下去,一张脸埋着,似是隐忍着极大的痛楚。明明,明明一个时辰之前还跟她一起谈天说地的好姐妹,竟然就这么没了,她还记得上次自己挨打的时候,是那个丫头命都不要的挡在自己的身前,不管自己遇到怎样的困境,那张清秀的小脸上总是写满了笃定,“小姐在哪里,奴婢就在哪里”。她也还记得几天前,她们才一起想象着离宫之后的日子,约定了去找她的妹妹,可是,怎么突然她就没了呢?
秋风扬起,是别样的萧瑟之感,而她蜷缩在一起的身子也显得格外单薄。一旁的皇甫夜,妖孽般的容颜现下也苍白的几近透明,她方才那几拳头,下手是真的极重!见她如此,他华丽优雅的声线响起:“小锦锦,别这样,本王会帮你报仇的。”今夜就是君临梦的死期,不过是让她多活一刻罢了。
“不,我要亲自看着她死!”从牙缝里面挤出了这几个字。
“可是……”可是今日,你根本就出不去。但是接下来的话,都被他淹没在了腹中,其实他可以帮她逃离皇宫,但是若是真的帮了,他要拿什么面目去面对最信任他的皇兄?而且他知道,皇兄是不可能真的杀她的,尽管他自己也不明白那股确信从何而来。
他的“可是”一出,苏锦屏没有再开口,也没有听他接着说什么的意思,只是抱紧了自己的身子,在寒风中微微的颤了起来,像是在哭,却又不像是,一张脸埋在膝盖之间,已经是从来没有过的颓废,她从来没有想过自己的肆意妄为,会将身边的人连累至此,总是想着对方不可能将自己怎么样,所以便毫无顾忌,却忘了一直陪在自己身边的人会被连累,这一切都只是因为她不够强!所以才会任人欺凌,由人践踏!前世,妖孽一出,有谁敢说半个“不”字?可是今生,到了这万事都身不由己的封建社会,她一身睥睨天下的气势竟然慢慢的被磨平了,慢慢的消失殆尽,甚至最后害了对她最好的人。
而不远处,一双暗紫色的寒眸扫着那蜷缩成一团的身体,不知为何,向来冷硬的心却微微的抽痛了一下,只是一瞬,便有了一种错不开眼的感觉,这是她么?还是那个时常气得他跳脚的她吗?他见过她的千百种面孔,却独独没有见过她脆弱的一面,而这一面,竟能让人顿生心疼之感,像是一根针狠狠的扎入了心脏,疼痛难忍,叫人无所适从!
一旁的南宫宁馨见着他的眼神,轻轻的咳嗽了一声,开口道:“皇上,众位大人已经等候您多时了!”
皇甫怀寒这才回过神来,心下却已经是惊涛骇浪,带着南宫宁馨一路往腾龙殿而去,心绪飘远,甚至已经远到不似自己的了。
两人就一直在御花园蹲了良久,一直蹲到了晚上,苏锦屏还维持着那个姿势,一动不动。来来往往的人群走过,天色已经彻底了暗了下来,伸手不见五指,所以也没有人注意到他们。远远的,传来腾龙殿那边的丝竹之声,苏锦屏更是感觉自己的喉头一阵一阵的腥甜,浅忆死了,她的浅忆死了,可是其他人却在那里高兴的过着春秋节,而且那个本来应该去死的君临梦也在里面!
就在此时,一个黑衣人忽然过来,将一个瓷瓶交到了皇甫夜的手中,里面装的,正是浅忆的骨灰。皇甫夜低低的开口:“小锦锦!”
抬起头,看着他,凤眸中并未水光,有的只是滔天的恨意和浓浓的自责。看着他手中的瓷瓶,开口问道:“这是什么?”
“浅忆的骨灰,我让他们装了一捧给你,那小丫头总是愿意跟在你的身边的。”她们之间的主仆情分,他或多或少也知道一些。
“谢谢!”将那瓷瓶接过,收入怀中,也许,浅忆更希望自己将她的骨灰送回她的家乡。
此刻,又是一阵喧闹之声袭来,来来往往的人群络绎不绝,看这样子,似乎是大宴散了,苏锦屏叹了一口气,慢慢的起身,准备离开。然,却在此刻,听到极小的声音从假山那边传来:“公主,那会儿那个苏锦屏打您,那个暗卫怎么不出来帮忙,他的武功不是挺厉害的吗?”
“不过是来帮本公主报仇的,完成了任务自然就回到表姐的身边去了,不过南岳镇国公府也真是人才辈出,竟然有能隐匿身型到如此境地的人,将那贱婢推入河中,也没有一个人看见是他动的手。”君临梦虽然挨了苏锦屏的打,很是气愤,但是想起今日在自己的手上折了一条命,反而也不觉得有什么了。
那侍婢闻言,点了点头,而后有些不满的开口:“公主,您身份尊贵,那个贱婢却将您打成这样,您就一点都不生气吗?”
“不生气?本公主恨不得将她千刀万剐!只要让本公主找到机会,本公主一定要了她的命!”君临梦说着,身影已经走远。
而藏在假山之后的苏锦屏,拳头却紧了紧,原来不止是一个君临梦,还有慕容双,甚至是整个镇国公府!好!好得很!
皇甫夜显然也将刚才的话都收入了耳中,略微有些皱眉。苏锦屏忽然转过头对着他开口:“小夜夜,今天晚上,拜托你了,我要亲自引她去鬼门关!”
“可是……”你怎么出去?
“其他的事情你不用管,只要帮我把我要离宫的消息散播出去就够了!拜托了!”说着,她竟是弯下腰向他鞠了一躬,她苏锦屏从来不向任何人低头,可是为了给浅忆报仇,她不得不对着他低头!皇甫宇毕竟是皇甫夜的亲弟弟,他未必愿意为了自己去谋算他,但,这件事情除了皇甫夜,任何人都做不了。
见她如此,皇甫夜顿了半晌,最终只得苦笑一声:“本王真是败给你了!”原本他本来准备直接想办法将君临梦扔到青楼,弄死了再扔回去,可是看小锦锦的意思,是要她身败名裂,死无葬身之地!届时,皇甫宇自然也会被牵累,她这根本就是在为难他,但是看她这模样,他却拒绝不了。
“那便多谢了,我回去了!”说完,含着满腔的怒火,头也不回的离开。
而她走远之后,皇甫夜方才咳嗽了起来,一只手扶在假山上稳住自己的身型,唇边的血液也像是流水一般的喷涌而出。一个暗卫飞快的出来扶住了他:“王爷!”
“本王没事!”低低的说着没事,樱花般的唇畔却扬起一抹苦笑,小锦锦,下手真狠!
……
苏锦屏回了景仁宫,看着空旷的屋内,忽然感觉自己的鼻子有些发酸,摸了摸自己胸口的瓷瓶,脑海中浮现的是这些日子两人相处的一幕一幕。咬了咬下唇,低低的开口:“浅忆,你一定怪我吧?怪我没有保护好你,也怪我害了你,若是有下辈子,你要小心了,千万不要遇上我这样无能的主子。”
呐呐的说完,屋内却没有听见回音。若是那个小丫头还在,定然会挺起自己的小胸脯开口“奴婢只跟着小姐一个人,小姐永远都是奴婢的主子。”可是现下,屋内却是一片寂静,一片漆黑,让她已经没有待在这里的勇气,匆匆忙忙的进去收拾好了东西,挎着包袱,出了景仁宫的门,走了几步,却还是忍不住回过头看了一眼,她好似看见那个小丫头站在门口,笑着对着她挥手……
仓皇的转身,飞快的踏步而去,浅忆,对不起……
南宫宁馨确实履行了她的诺言,苏锦屏顺利的出了景仁宫,一路往梨园而去,一步一步,坚定而绝决!就是不为了自己,不为了那个人,为了给浅忆报仇,她也必须离开东陵!君临梦、慕容双,南岳的镇国公府,她一个都不会放过!
“殿下,那个女人现在都没有来,我们还是先走吧!”按理说,他们两个时辰之前就该走了,殿下却硬生生的等到了现在,现下春秋宴想必都已经办完了,若是再不走,恐怕就没有机会了。
而百里惊鸿却置若罔闻,静静的坐在桌前,稳如泰山,寡薄的唇畔吐出了一个字:“等。”今日之事,他也知晓,可是他却不能出面安慰她,但,他相信就是不为她自己,为了那个丫头,她也一定会来的,这便是他认识的苏锦屏,绝对的有仇必报!
“殿下!”修的声音有些急躁,若不是今夜皇宫戒备森严,他真恨不得冲出去将那个女人拖来。
“吱呀!”一声,门开了,苏锦屏看着屋内的几个人,面上并无异色,她一直就知道他的身边有保护者,今日见着了,也并不奇怪,而且她已经没有半分觉得奇怪的心情。
见她进门,他淡薄的容色不变,起身,开口询问:“没事吧?”一双月色般醉人的眸子看着她,里面藏着些许不易察觉的担忧。
“没事!”她也不想让他为自己担心。
“砰!”的一声,就在此时,一个黑衣人冲了进来,“殿下,皇甫怀寒已经发现苏锦屏离开了景仁宫,而后下令说苏锦屏有谋逆之心,要诛杀之,正在满皇宫的搜查,但是不过是做做样子,现下他已经带人过来了,我们必须马山走!”
点了点头,执起苏锦屏的手,拉着便往密室的入口而去,风和修在他们的身后望风,可就在此时,殒飞快的冲了进来:“殿下,不好了!”
脚步顿住,转过头看着他,无声的询问。
“梵音方才入宫来找您,但是被皇甫怀寒给抓了!”殒的声音一落,整个屋子便陷入了诡异的静默。
梵音是他的手下,也是专门负责修建密道的人,而这密道中迷宫的地图,只有两张,第一张在百里惊鸿的手中,第二张便是修建密道的蓝本,在梵音的手上,从不离身,也就是说,迷宫的地图也到了皇甫怀寒的手里!
那么他们现在,只剩下两个办法,第一是赶紧出去,和皇甫怀寒拼时间,但是对方既然已经有了那张地图,很快就会追上他们,在东陵的地界上,而且还是对方知道地图的情况下,以皇甫怀寒的实力,他们绝对走不掉,届时便都是必死无疑!第二,那便是留下来,装作若无其事,再找其他的时机!可是皇甫怀寒已经对苏锦屏起了杀心,而且苏锦屏现在也就在此处,待皇甫怀寒带人过来,这通敌叛国之名是绝对逃脱不掉,电光火石之间,他已经有了决定!
松开了苏锦屏的手,开口道:“你走,我留下。”语气淡淡的,好似只是探讨着今日的天气如何。
“既然他已经知道了地图,我就是走了也会被抓回来,那我也不走了。”她只是淡淡的看着他,眼底却不自觉的浮现了些许水光,她不笨,皇甫怀寒的目的其实根本就不是她,而是百里惊鸿。可是皇甫怀寒找不到杀他的理由,便也只能一直容忍,百里惊鸿这话的意思,并不是单纯的她走,他留下,而是给了皇甫怀寒一个杀他的理由,南岳质子帮着通敌叛国的逆贼逃跑,这个罪名……若是要杀了他,南岳那边也什么话都不能说。
“你信我么?”修长的手,触上她的脸颊,寡薄的唇畔扬起,脸上是绝对的胸有成竹,好似什么事都难不住他。
“我不走!”无视了他的问题,开口吐出了三个字,坚定而绝决。因为她知道,她这一走,就是将他送上了绝路!这般态度,让原本对殿下的行为很是不满的几大暗卫,心中也平和了下来,原来不止是殿下一个人愿意以自己死来换对方生,她也愿意。
“我只问你,若是我百里惊鸿,并不是你现在看到的我,你,可还愿跟我?”他没有再坚持这个问题,只是将那毫无焦距的眼眸放在她的身上,淡淡的开口问着自己想知道的事情,像是情人间的细语。
她死死的点了点头:“愿意!”
“若是,我没有滔天的财富,而且我这一生,都是这冷冷清清的性情,不知说好话,亦不懂浪漫,你,可还愿跟我?”冰冰凉凉的指尖,在她的脸上轻划,似是要将她的容颜刻进心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