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节(2 / 2)

独孤叡见秦落朝他走来,从座上起身,顺手接过秦落手中的食盒,熬的通红的双眼里微微闪过一丝淡淡的笑意,握着她有些寒凉的手,关切问道:“梓童怎么亲自过来了?外面风雨渐大,梓童可有风寒侵体?”

他的目光无意间瞥到秦落的发上、还有肩上的大氅还有雪子化成的雨水,他知道秦落定然又是冒雪前来的。

秦落微笑道:“并无不适,陛下安心便好,国事再大,陛下也不能仗着年轻,这般不爱惜自己。”

殿内烧了地暖,大氅穿在身上有些热,秦落便解下氅披,放在了一旁,不经意抬眉间,见众人都看着自己和独孤叡,一个个诧异不已的神情。

秦落挑了挑眉,淡淡笑道:“众卿都望着作什么?继续议事便好。”

众人这才反应过来,收回目光,接着不久前的提议讨论起来。

内阁与太傅张谦之齐名的‘三张’之一——也就是太尉张清,抬手向独孤叡作了一礼,道:“陛下,容老臣说句大不敬的话,以前先帝在时,臣子们都畏惧先帝太过严苛,如今陛下登基不过月余,怀柔以对上下,虚心纳谏,臣子们呐,一天到晚有操不完的心,又开始担忧陛下太过年轻,能不能治理好这个国家,这才与陛下胶着了些时日,失了臣子该有的本分,还请陛下降罪。”

孤独叡正襟危坐在高座之上,不待片刻,便从容自若的想好了应对之词,亦是进退有度,颔首道:“张太尉与诸位自文宗皇帝伊始、历经惠宗、先帝世宗,再到朕,已然是四朝重臣,先帝在时,常说太尉乃明镜贤臣,朕自然是当的起太尉与诸位的教诲。”

六部大臣商议了一会儿,联合上奏,由兵部尚书与吏部侍郎上前,配合起了一个哭一个说,声泪纵横对着皇帝和在座众人,便是一顿大吐苦水:“启禀陛下,先帝还在时,不算南征北伐,修建行宫与陵寝耗费之资,如今国库空虚,户部自是拆东补西也填不上窟窿啊。”

“放屁!”内阁三张之一的太常张知敬义愤填膺的拍案而起,将两人着实吓了一跳。

太常张知敬上前,对独孤叡行了一礼,道:“陛下,前两日这几人还在主张亲征,如今却又哭诉国库没钱,可蚩丹就要打到家门口了,我们却在这里自吵自骂,踌躇不决,真是何等憋屈!”

内阁一位身着紫调官服的太仆上前道:“国不可一日无君,敢问张太常,若是陛下亲征,朝中何人可予监国重任?”

是啊,谁担得起监国之任?

陛下的兄弟死的死,囚禁的囚禁,废的废,贬的贬。

因为北秦曾有太后联合外戚乱政的先例,所以文宗显定皇帝立下祖训:“中宫不可干政。”

又因这对年轻帝后连理时日尚短,膝下又无太子能够予以重任来的名言正顺。

这一问,着实把这位张太常给问住了。

秦落心里自然明白孤独叡主张亲征的。

看着坐在高座之上的独孤叡,秦落心中忽然生出一种孤肃之感。

曾几何时,眼前这个让她觉得陌生又熟悉的少年郎,已经坐在这高处不胜寒的帝座之上,让人望而生畏。

可在这万人之上,无人之巅,却只有她站在他的身旁了。

☆、落子勿悔(三)

秦落站在城墙边,遥遥望着远方出神,不知道在想些什么,身影孤傲的像极了一株遗立于北风之中傲雪临霜的寒梅,恍如误入了尘世一般。

听到身后传来窸窸窣窣的细微踩雪声,秦落回过神,只微微一笑,道:“陛下来了。”

独孤叡走到秦落身边,看着秦落的侧颜,问道:“阿凰,你在想些什么?”只听他用一种再平常不过的语气淡淡诉说:“同风共雨几载,有时想来,我竟不知你在想些什么,我猜不透你在想什么,你也不会将心中所想告知于我。”

秦落淡淡笑靥中颇带了些无奈:“陛下不必多想,我不过是在想陛下是否还在为边境的战事而夙夜难眠罢了。”

两人没有再言,只一齐并肩遥看着远方,就像看不尽一般。

雪像一团又一团芦絮似的,簌簌直落。

又是良久的寂静,静的犹如可以听到落雪的声音,就像天地之间,只有他们两人,恨不得这一刻便是天荒地老,一夜白头,遂也甘之如饴。

秦落抬手,指着远方,打破了这寂静:“那里有什么?”

独孤叡道:“西域、牛羊、黄沙、绿洲、碧水、青天、烽火狼烟、饱受战乱之苦的天下苍生。”

秦落又指着不远处,这样问道:“你能看到什么?”

独孤叡道:“小桥、流水、人家、城郊、远树、世间百态。”

秦落亦问:“你能为他们做些什么?”

此时此刻,独孤叡已然明白秦落心中所想。

他侧过身,看着秦落,对秦落道:“秦落,你偶尔能不能不要那么坚强?我已经长大了,不再是那个需要躲你在身后,让你帮我遮风挡雨的小孩子了,从今以后,换我来守护你,你可不可以偶尔也依靠一下我?”

秦落俨然是想出征,独孤叡亦想御驾亲征。

两人都想让对方留在建业城,只是两个人都没有说服彼此。

秦落亦回过身,对上独孤叡央求的目光,语气甚是坚定的道:“阿叡,你忘了,我可是将门之女,我从来都不是什么柔柔弱弱、需要依附在男人羽翼下的小女人,我有我终其一生想去追求的,也有我想守护的。”

两人争执不下,却都不肯让步。

独孤叡不由急道:“可战场瞬息万变……”

秦落见久久说服不了独孤叡,于是决定以情据理:“陛下,你真的知道我想要的是什么吗?”

显然,独孤叡被这一问,给问住了:“……”

是啊,他从来都不知道她真正想要的是什么。

秦落问:“如果我不是北秦的皇后,我是否可以理所当然的战死沙场?”

近来,她的心疾之症发作的愈发频繁了,秦落自知时日无多,又恰好逢蚩丹来犯,所以再不愿待在皇宫中平淡度过此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