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也不是什么大事,我们一向最敬畏神明,我听说在你们中国有一种说法,人被砍头之后,要是脑袋和身子埋在一起,会变成厉鬼出来害人,但是我听说当年你们清政府砍了人都是交给你的父亲办妥的,到现在也没有出什么状况,所以,我希望你能够帮帮我。”日本人脸上露出一个笑容,像是做了一件体面的事情。
“你们这群人渣!”谢父怒斥了一声。
日本人听不太懂他的话,身边的牢头连忙尴尬地上前来作翻译:“他是说你们皇军做事真是果断。”牢头给谢父挤了个眼,示意他说话当心点。
日本人听后非常高兴:“嗯,难得碰到这么识相的中国人,你说得对!”
“我说你就答应了吧,硬撑着对大家都不好。”牢头转而劝说起谢父来。
谢父听后,沉思起来。
牢头低声继续说:“我也知道那帮学生死得冤枉,可现在能怎么办,他们都已经死了呀,不可能把尸体摆在路边吧?”
听到这话,谢父就来气:“要怪就怪你们这帮无能的官兵。”
“你怪我没用啊,洋人和日本人打进来,连我们高高在上的皇上都吓得到处跑,我们能怎么办?”牢头叹了口气,“你想想,如果这件事情你不做,日本人肯定会找别人做,要是别人收了钱,事情办妥了,这事情可就真的盖过去了,你要是帮忙先解了他们的燃眉之急,一来你们可以活命,二来等日本人对此事放松警惕之后,你还可以联系他们的家人,将他们的尸骨领回去。”
牢头这话倒是真的触动了谢父,他想了想,点头答应下来。他对日本人说:“我知道当年我父亲埋人的位置,我父亲当年只跟我一个人说过,可以把这些人头和身子骨分别葬在无头塘和玉河村,不过这个要等到你们放了我们之后才能干。”
“这个好说,我喜欢中国一句古话——一言九鼎,所以你不用担心。”日本人转头吩咐牢头,“现在把他们请出来,用你们最好的酒菜招待,饭钱到大使馆去领。但人可给我照顾好了,要是明天我见不到人,你就跟着那帮学生一起下葬!”
第二天,谢父先让几个同行的村民回了家,让日本人找来几个干活利索的苦力。可这件事情光是在无头塘干还不行,还必须通知玉河村。好在玉河村新任村长常叔与谢父交情不错,而且精通丧葬之礼,曾经也干过道士勉强维持生计。常叔在听完谢父的遭遇之后,答应了他,找出当年谢屠夫爷爷埋死刑犯身子骨的地方。
按照谢屠夫爷爷的嘱托,谢父让日本人定制一个封魂罐,也就是被喻广财等人挖出来的大缸。照着以前的样式,一模一样地做了一个。只是大家都没有想到,那工匠偷工减料,在罐子的底部耍了花样。
“无头塘的这个地方跟咱们玉河村的两个村落,如果你能够找到一份地图,你就可以看出来,这两个地方一高一低,并且都有一处深凹地带,道士封藏亡灵,习惯利用葫芦形山地,葫芦本身是一个祥瑞之物,这一头一尾用来镇亡灵是很好的地方,所以当年谢屠夫的爷爷选中这两个地方。”常叔说着,眯起眼睛,目光放得很远,“后来,谢屠夫的父亲在连夜埋下这两个罐子之后,让我把这件事烂在肚子里,我知道他是在担心自己父亲当初帮着衙门处理死刑犯的事情,也就没有多问。在埋下罐子之后,无头塘那个十方堰塘也被日本人给填了,为了是把那罐子的事情彻底掩盖。直到几年之后,谢屠夫的父亲找到我,说想起那水底下的亡灵,有些内疚,决定联系死者的家人。那个时候的日本人已经不同往日,他们在我们国家大肆杀戮,几十个学生对他们来说,根本没有再值得掩盖的了。可是,他费尽心机都没有找到这些人的亲人,这战火漫天,学校也给关了,可不是件容易的事儿。”
听完常叔的描述,几人都沉默了一阵。
“峻之、李伟,今天晚上咱们做一场法事,把那些还漂在水里的尸骨都引上来。”喻广财说道。
两人在一旁应声,点了点头。
入了夜,整个无头塘都变得有些凉飕飕的。喻广财让李伟和爷爷准备好要用的东西,一行人朝着那条大道赶去。这天晚上的月亮躲在雾蒙蒙的云朵后面,看上去并不太真切。
之前从那荒草地下的水里捡起来的人头和从玉河村带来的身子骨已经拼凑在了一起,常叔说得没错,他们的确完全能对上号。
爷爷跟在喻广财身后,心里想着,那封魂罐里的人头必定是从那罐子底部的裂口处钻了出去。可能也是因为它们让原本被填了的十方堰塘重现于地下,甚至还将这范围无限扩大到了几公里之外的玉河村。它们的目的或许并不是害人,无非是想与自己的身子骨重聚,替自己留下一具全尸。
几人走到那大道上之后,在左右两片荒草地的中间,搭起了一个道场。这个地方非常空旷,不比以前在李家做的引尸术。如果将尸骨引上岸来,却控制不住的话,会变得非常麻烦。于是,喻广财想了一个办法。他将之前已经拼凑完成的几具尸骨摆在两片荒草地对应的边沿位置,在大道上拦出一个弧形,两个弧形对应着。
“希望这水下的尸骨们只是想找一个安稳的地方,而不是纯粹想闹事。”喻广财说着,跨进了两个弧形围住的大道中间。
喻广财让几人躲在远处,自己站在中间,拿出他的桃木剑和罗盘。在周围一圈寻找了一阵,手中的罗盘突然转个不停,一会儿指着东边,一会儿指着西边。突然,他正对着右手边的荒草地停了下来,手中的桃木剑像是被一个无形的力量拉扯着,与他的身体做着博弈。
喻广财不停地摇动着手中的桃木剑,像是那剑梢上绑着一根无形的绳子,绳子的另一头则捆着一具尸骨,他不停地拨动,将那具尸骨渐渐拉了起来。
爷爷扭头望去,只见右手边的荒草地里果真有一具发白的尸骨从草地中破土而出,一瘸一拐地朝着喻广财走了过去。
那具尸骨走到喻广财面前,喻广财转过身,走到之前那个用尸骨搭成的弧线里,一点点将刚上岸的尸骨引了过去。尸骨一走到弧线内,喻广财将桃木剑在手中竖直,尸骨就倒了下去。
紧接着,喻广财从荒草地里拉出了一具又一具的尸骨,那之前摆设好的两个弧线内,已经堆满了白花花的骨头。只是这时候的喻广财也累得不行,他干脆坐在地上歇了下来。让爷爷庆幸的是,这些藏在水底的尸骨并没有恶意,如喻广财所说,他们无非就是想从水里出来,找一个可以安身的地方。
正在喻广财歇息的时候,水里的骷髅竟然一具一具地上了岸,朝着大道上一步步走来。那个场面,让爷爷不禁有些寒毛倒竖。这些骷髅也并没有恶意,一步步走到了那弧线之内,自己躺倒下去。看到这一幕,喻广财的脸上不禁流露出一个笑容来。
过了差不多半个时辰,那大道之上已经摆满了尸骨。喻广财从其中好不容易才跨了出来,他对曾银贵说:“银贵,你去叫谢屠夫通知村子里的人,准备好裹尸体的白布,将这些尸体全部包裹好,我跟峻之和李伟去找一块像样一点的地方,将他们给埋了。”
曾银贵应声之后,朝着谢屠夫家的方向跑去。喻广财说:“好好数一数吧。”
“不用了,我已经数过了,一共六十四具尸体。”李伟说道。
“看来已经全部都上了岸了。”喻广财说着,几人突然注意到那两边的荒草地的上空各自飘浮着一团红色的怨气。爷爷见了那两个东西,生出几分忌惮。可那两团怨气在空中飘游了一阵之后,竟然渐渐散去。
喻广财点点头:“果然,当年那些冤死的学生已经全部在这里了,怨气已经散去,无头塘和玉河村以后可以太平了。”
听到这话,李伟也跟着松了一口气。可是爷爷却不禁回想起因此而丧命的张七,心里还是一阵绞痛。
谢屠夫带着一帮村民赶来,他们几乎拿出了家里所有白色的布料,看到这累累白骨,大家都沉默不语。在喻广财的指示下,他们将一具具尸骨全都包裹好。谢屠夫找来了一块长木板,将这些尸骨全部整齐地摆放在上面,招呼几个壮劳力,跟着他一起抬着那尸骨朝着山上走。
喻广财给这些尸骨找了一个背靠青山的地方,前面有一湾河,这河据说连着大海。从喻广财所选的阴宅的位置望出去,很有依山傍水、玉带缠腰的感觉。
喻广财叹了口气:“时间仓促,能找到这样一个地方也算是不错了,他们可以睡上一个安稳觉了。”
谢屠夫等人抬着尸骨上山来的时候,天边已经露出了鱼肚白。喻广财掐了掐手指,点头道:“现在这个时辰正好,掘井吧。”
爷爷和李伟也上前帮忙,很快就掘出一口比正常的情况下要大许多的阴井来。谢屠夫跳进阴井之中,将那些尸骨一具一具地摆放在井底。所有的尸骨都摆放完毕之后,他上岸来仔细地对了对,发现其中有两具有一些歪了,于是又跳进去将他调整整齐。
在喻广财的注视下,众人将这些尸骨全部都掩埋到了地下。
“等到过了三七,你们可以给死者竖一块碑,他们都是死在日本人刀下的亡魂,虽然做过一些错事,伤了一些人,但希望大家可以善待他们,只可惜我们都不晓得他们的姓名,不然可以把他们的名字都刻上去。以后逢年过节,你们要是想起,可以来替他们上上香。”喻广财说道。
谢屠夫第一个点头,说:“这件事情就包在我身上,我第一个来做个表率。”
回到谢屠夫的家中,几人简单休息之后,就收拾包裹准备回重庆。喻广财出门之前,对谢屠夫说:“你徒弟的地方,我也已经找好了,之前我们葬那堆尸骨的左手边二十一丈的位置有一棵大榕树,榕树背后三米左右的高台上,那地方是个天生葬人的地方,你这个师傅如果有心,可以给徒弟买口好棺材,就在那里葬了,至于时辰嘛,今天晚上亥时挖井比较适宜,下葬可以等到明天卯时。”
谢屠夫听后不知如何答谢喻广财,于是说道:“我也不知道怎么谢你们,这里有一条猪腿,你们就把它带走,现在天气也热,不知道能不能带回你们家中,如果不能,可以随便在路上找个小店,让小二给做了,也当是打打牙祭。”
喻广财推辞了两下,谢屠夫没有丝毫收回的意思。喻广财只好将它收下,交给了李伟扛着。
谢屠夫说:“要不这样,正好我现在跟你们去镇上,看好棺材送回来还来得及。”
几人就这样出了谢屠夫家的宅门,一路朝着镇上走去。当走到那条大道之上,看着左右两边的荒草地,几人突然停下了脚步。
谢屠夫问:“这地底下全都是水,这样无头塘总有一天会全部垮塌的。”
“呵,你说的是以前,你现在进去试试?”喻广财笑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