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后,李淳去考取了功名,回到清水镇做师爷。没过两年,就传来了革命的声音,衙门被一帮小年轻给砸了,可因为李淳为人正直,很受镇上的人拥戴。即使后来有军队进入镇上,也是十分尊重他的。
这期间,张仪曾带着丈夫回到镇上,排场之大,让很多人都开了眼界。整个镇子上的女人都纷纷朝她投去艳羡的目光,都说女人要嫁就应该嫁给这样的人。那段时间李淳都如坐针毡,可作为师爷又不得不出面招待张仪夫妻。张仪的丈夫不知从哪里听来了张仪与李淳的旧事,整天都对着李淳颐指气使。李淳不敢与他唱反调,只能任其玩弄。
可山不转水转,几年后,张仪的丈夫家败,在广东被革命党暗杀,她被迫回到了清水镇。此时的她,与往日的光辉相比,只能相形见绌。从前那些对她谄媚不已的人,如今都是另眼看她。李淳此时也已经娶了妻子,可当他听说张仪的事情之后,他在心里涌起一阵暗喜,这个曾经没有得到的女人,或许现在是出手的最佳时机。
本以为她落入贫穷之境,又受着周围人的冷言嘲讽,会对自己妥协。可李淳一次次上门,都吃了闭门羹。这让李淳回想起当初被张仪欺骗的情形,他的心像是一个气球,有人朝里面吹着愤怒,慢慢地,他的整颗心都被这气球撑得满满的,一见到张仪,他就恼怒不已。
刚开始,他在偷偷观察她的一举一动,她找到什么过活的事,李淳就出面搞破坏。其实,他是在心里抱有一定的侥幸的,他希望张仪某一天走投无路了来求她。可这张仪像是与他杠上了一般,越是寸步难行,她越是要咬着牙往下走。
李淳看着举步维艰的她,竟然心里暗生出一些快感。在他的逼迫之下,张仪带着母亲出了清水镇去投奔自己的亲戚。没想到家道中落的张仪母女,被这些亲戚都拒绝了。张仪的母亲见女儿带着老弱多病的自己,心里十分不忍,于是想背着她去求李淳。这事被张仪知道,她劝住母亲,说要求人也是自己去求。
那个晚上,张仪母女约李淳到那个老宅里,哀求了他整整一夜,李淳并不领情,开始数落起当初张家人对他的所作所为,说放过她们母女也可以。要么张仪的母亲给他磕三个头,要么张仪嫁给他做他的妾室。听到这话,张仪的母亲愤怒不已,大骂他是畜生,情急之下,李淳失手将她推进了那口井里。张仪见状,与李淳厮打起来。李淳也被吓坏了,慌忙之中,撇开张仪转身跑开。可没有跑开两步,他就听见“咕咚”一声,回头一看,张仪不见了。
警察局局长扭头看了一眼一旁的医生,那医生摇摇头说:“不对,年轻死者的头颅上有明显的裂痕,绝对不是摔下水井造成的,是被人拿着钝物反复敲打所致。”
※※※
正在这时,一个人从人群后面挤了进来,这人正是林老头。他走到几人面前,咳嗽了两声说:“不用猜了,是我干的。”
这林老头一辈子都为人尖酸刻薄,到老了也没有讨到媳妇,镇子上的人都看不起他,可是李淳身为师爷,在清水镇上是有头有脸的人物,却一直对他恭恭敬敬。用林老头的话说,这世上没有人把他当人看,除了李淳。
那天晚上,林老头给人跑腿换了点铜板,在酒馆里买了半壶酒,喝到了半夜踉踉跄跄地去找睡处。那时候那学堂还没有动工,矗立在那里的还是那座老宅子。这宅子里平日没有人,无家可归的林老头就喜欢在里面过夜。这天林老头从那院墙翻进去的时候,听到了那院中的说话声。他本以为是哪家的媳妇又红杏出墙在这宅子里私会汉子,不料到那院中一看,竟然是李淳和张仪母女。之后,他看到了之前李淳讲述的情景。
在张仪的母亲被失手推入水井之后,李淳慌忙逃走。可他没走开两步,那张仪就大哭着追上前去想要拽住他。惊慌中的李淳根本就没有多想,一心只想着要逃走。可这逃走哪里能了事,逃出了这宅子,凭着张仪的个性,第二天这事情肯定被告到警局里去。受了李淳不少恩惠的林老头,随手在花园边捡起一块石头,急匆匆地追了上去,朝着那张仪的脑袋瓜上狠狠一砸,将她砸倒在地,末了又上前狠狠地砸了好几下这才作罢。没跑出两步的李淳回过头来,看着这一幕整个人都惊呆了。林老头倒是十分冷静,叫李淳不要慌,现在唯一的办法就是把张仪也扔进那口井,再把井口给封住。
李淳迟疑着开始帮忙,两人趁着月夜,将张仪抬起来扔进了井中。然后,从花园里搬来两块与井口差不多大小的石头将那口井给封住了。
当两人将石头放人那井口后,正准备转身离开。突然,两人都听到了一个女人的求救声,就是从那井底发出来的,是张仪的声音。两人都非常诧异,那张仪竟然没有被砸死。林老头见李淳有些犹豫,伸手拽着他翻出了那个宅子,他让李淳放心,那个宅子除了他十天半月都不会有人去,那时候,张仪就算是饿也饿死在里面了。李淳这才听了他的话,咬着牙掉头离开了那座宅子。那以后,李淳和林老头就杜撰了一个谎言,说张仪两母女在外出时,得了怪病死在了路上,其实谁也没有见到过她们母女的尸体。
没过多久,那宅子被拆修建成了学堂,李淳负责监工。当有人在问那口井应该怎么办的时候,他眉头也没有皱一下,让人直接把它给堵了。当然,没有人知道那口井下面到底藏着什么。
林老头的话让在场的所有人都欷歔不已,这案子因为时间跨度太长,警察局局长也不好擅自做主,让人将李淳和林老头关进了牢房,然后写成书面文件向上级请示。
李淳在被铐上手铐的时候,扭头看着喻广财,说:“喻先生,我的儿子就交给你了。”
说着,李淳就被带进了牢房。
喻广财等人回到学堂的操场,爷爷看见那四张冥幡之间的两个人形气体还在原地。
喻广财说:“看来这两人是等这一天等得太久了。”说着,他朝李伟点了点头。
李伟上前去,在南面的冥幡上敲了三下,将冥幡拔起,又在东面的冥幡上敲了三下,将冥幡拔起,如此又重复了两次,将四张冥幡都拔了起来。李伟闭着眼睛,伸出左右的食指和中指,在空气中画了三个圈,细声念道:“去去去,阳为阳,阴归阴,不抬头,不出声,来来往往不相见……”
李伟的话音落下,空气中的两个人形都垂下脑袋,从几人身边走过,连脸都没有抬一下。在回李家宅子的路上,爷爷发现张七一直都没有吱声。他蹭了张七一下,说:“现在也好,总算是找到你姑婆的尸骨,李淳和林老头被抓了,也算是给你姑婆有了一个交代。”
张七沉默了一阵,才回了爷爷一声:“嗯,或许这就是最好的结局了。”
几人回到李成峰的房间,发现李成峰已经醒了过来,他一脸迷糊地望着几人,又惊奇地看着房间里四处遍布的抓痕,满脸不解的表情。几人冲他笑了笑,说:“醒了就好。”
说着,几人回房间去收拾起了东西,准备往回赶。李成峰从那院子里追出来,叫住几人:“几位先生,你们晓不晓得我父亲去哪里了?”
喻广财笑了笑说:“小伙子,你父亲有事情外出了,说是要过几天才能回来,让你在家里等他。”
李成峰傻头傻脑地摸着脑袋,笑嘻嘻地说:“哦,谢谢你们哦,要不你们吃了晚饭再走嘛!”
喻广财没有接他的话,转身带着几人迈出院子,沿着来时的路,走出了清水镇。
第二章 死山(一)
回到喻广财的宅子,几人都有些心绪难平。李成峰或许会因为喻广财的话这样一直等下去,但这个谎言是经不起推敲的,或许下一步,李成峰从家里出来,就会听到大街小巷里对他父亲李淳的议论。这李成峰的生活,从他醒来的一刻起,就已经彻底改变。
几人都没有提李家的事情,在堂屋中间的桌子边坐下来。爷爷这时候才注意到,张七一路上都没有说话。每次随同师傅外出,解决一件事情之后,总是有人欢喜有人愁。爷爷挤出一个笑容来,伸手搭在了他的肩膀上,说:“要不你回去一趟?看看你的爹妈?”
“去,有啥子好看的,看了十几年了!”张七冷不丁地冒出一句话来。
曾银贵听了,说:“你娃娃就是鸭子死了嘴壳子硬,不过你逃不过你哥哥我的法眼,你跟峻之都一副德行,嘴硬心软,这个样子是成不了大事的嘛!”
“是是是,你嘴硬心也硬,一看就是能成大事的人,跟着师傅这么多年,也没见你干出点啥子大事来,你比我们大师兄简直是差得太远了。”爷爷说着,起身躲到了大师兄李伟的身后。
李伟笑了笑,说:“银贵啊,咱们都半斤八两,你的事情要不要我跟两个小子说说?”
曾银贵被李伟这么一说,连忙缩回了身子,端着个茶杯转身到了一旁。李伟见状打住了到嘴边的话,倒是惹得爷爷跟张七好奇不已,一直追问个不停。可李伟的嘴巴就像是被上了锁一般,怎么都撬不开,两人也只好作罢。
第二天,爷爷睡醒了,从房间里出来,只见喻广财摊着一张竹椅,在院子里看着一本黄黄旧旧的书。爷爷曾经多次见过这本书,可从来不知道这里面的内容。喻广财总是对他说,你现在还不适合读这本书,等到有一天你能够参透生和死的时候,就可以读它了。爷爷当时听不太懂师傅的话,于是追问为什么。喻广财又告诉他,参透生死不是说你可以破解生死,而是觉得你可以不怕生不惧死,顺应天命,等待老去、等待死亡,接受下一世的轮回。
第一次听到这话的时候,爷爷觉得像是戏文里的台词一样,很顺口,但有点似是而非。和之前的情形一样,爷爷走上前去,喻广财就顺势将书收了起来,然后跟爷爷有一搭没一搭地聊了起来。
“峻之,你想过没有,以后准备干啥子?”喻广财眯着眼睛问他。
爷爷笑了笑,说:“我准备把你的手艺都学过来!”
喻广财也笑了两声,缓缓把笑容收起来,说:“这门手艺,在我看来快要被淘汰了,现在外国人在我们中国土地上撒野,传过来的都是这帮人的生活习惯,我们这套路子,人家可不买账。”
“呵呵,我们中国人的地盘,就不应该让这些东洋鬼子指手画脚的。”
喻广财说:“大家都这样想,只是不是想了说了就能算数,人家飞机大炮的,我们步枪还一人都分不到一支,你说这仗有得打吗?”
说到这里,爷爷的脑子里突然就闪过了林子的模样,所有关于他的样子还停留在三年前,在镇上酒馆里他喝醉时手舞足蹈的样子。
吃过了午饭,喻广财说是要带着爷爷和李伟出门去周围走走。曾银贵看出来了,师傅是要给这两人开小灶,于是非要拽着张七一同前往。喻广财本没有那层意思,也将两人给带上了。
喻广财的院子后面,是一片起伏有致的山峦。院子后面正靠的山不算很高,完全被左右两边的峰峦给盖了过去,可正前方正是一片平川,放眼望去,可以望出好几公里路。
李伟第一个停了下来,点着头说:“这是个好地方,以前在山脚下,还真是没有发现这个位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