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闭上眼,各种纷乱的思绪便如潮涌现。
踏雪,裴懿,念念,魏衍,魏凛,世子妃……过去,现在,未来……许许多多的人和事交杂在一起,如一张大网,紧紧地缚住他,令他难以喘息。
眼泪不知不觉间落下来,也不知是为了什么。
他蜷缩起来,将脸埋进臂间,任泪水肆意流淌,仿佛那些悲伤会随着眼泪一起流出体外。
忽然响起两声很轻的叩门声。
沈嘉禾一惊,扬声问:“谁?”
却无人应答,依旧是两声叩门声。
沈嘉禾蓦地破涕为笑,急忙擦干眼泪,跳下床去,连鞋都顾不得穿便跑去开门。
他毫不犹豫地抱住站在门外的人,压抑着久别重逢的喜悦与心酸,低低地唤了一声“云清”。
云清紧紧回抱住他。
两个人在如墨夜色里寂寂相拥,任诸般情愫在沉默中静静流淌。
过了许久,他们放开彼此,云清笑着将手中的一枝木兰花递给沈嘉禾,打手语道:我知道你不愿回到这个地方,但我还是很高兴能再次见到你。
沈嘉禾亦用手语道:我也是高兴的。咱们进屋说罢。
屋里都是柴禾,不能点灯。
他们坐在床边,适应片刻才能勉强看清对方的手语。
云清有许多话想问,却又不知该从何问起,只说些分别后的琐事,比如他新种了什么花,比如她妹妹的婚事,沈嘉禾听得津津有味,间或问上两句,不知不觉便说了很久。
说得累了,两个人面对面躺在床上,云清终于忍不住道:你这次……一定吃了很多苦罢?
沈嘉禾道:但也经历了许多快乐的事。
云清笑起来,不再多问,道:那便好。
闻着云清身上的花香味,沈嘉禾很快朦胧睡去。
醒来时,云清已经走了,只余床头那枝木兰,提醒他那不是梦。
硬撑着起床,用凉水洗一把脸,便开始干活。
挑水、劈柴、洒扫……一直忙到日上三竿,才得空吃几口饭,然后又开始干活,仿佛永远干不完似的。一天下来,双手磨出好几个水泡,肩膀也被扁担压得生疼,腰酸痛得几乎直不起来。但他受得住,甚至还有些享受这些身体上的折磨,因为如此一来他便没有精力再胡思乱想。
又是夜深人静。
沈嘉禾拖着疲惫不堪的身体去景吾那里看念念。
念念已经睡了,沈嘉禾在他床头坐了一会儿便出去了。
景吾给他倒茶,道:“你看起来很累。”
沈嘉禾道:“还好。”
景吾将茶放到他面前,道:“别硬撑。”
沈嘉禾端起茶杯啜饮一口,道:“我撑得住,倒是麻烦你了,让你帮我照顾小孩。”
景吾道:“反正世子不在,我也闲来无事,正好可以拿他解闷。不过念念资质奇佳,又勤学善思,如果悉心栽培,将来必是个能成大事的。”
沈嘉禾微微一笑,道:“我倒不希望他成什么大事,只求他能平安喜乐。”
景吾沉默片刻,道:“或许是我杞人忧天,但我还是想给你提个醒。”
沈嘉禾道:“但说无妨。”
景吾饮一口茶,道:“以如今的势头来看,贺兰氏覆灭只在旦夕之间,夏国即将成为裴氏的天下。王爷成为皇帝,世子成为皇太子,这是必然。你虽不愿,但世子却是真心将念念视为己出,意图栽培。而眼下世子妃已有身孕,作为世子的亲生骨肉,这个孩子理所应当会成为皇太孙。到那时,念念的存在便会成为一种潜在的威胁。”
话说到这里,沈嘉禾已然明白。
景吾沉默片刻,道:“未雨绸缪总是没错的。我是真心喜欢念念这孩子,不想他牵扯进不必要的皇室纷争里,所以才想着劝你早作打算。”
沈嘉禾点头,道:“你言之在理,我代念念谢谢你。”
景吾道:“你我之间,何必言谢。”
一盏茶喝完,沈嘉禾正欲起身告辞,忽听景吾道:“我有件事想问你,你别怪我多嘴。”
沈嘉禾道:“你问。”
景吾似有些难以启齿,斟酌片刻,才呐呐道:“你与世子……现下是什么境况了?”
他这话问得含糊,沈嘉禾反应片刻才明白他所指为何,却不知他为什么会有此一问。
“与从前一般无二。”沈嘉禾道:“为何如此问?”
景吾喝一口茶,道:“当局者迷,旁观者清。依我看来,你与世子之间,早已今时不同往日。”
沈嘉禾皱眉,道:“此话何意?”
景吾看着他,道:“你该扪心自问,不该问我。”
沈嘉禾默然片刻,起身,有些冷淡道:“我走了。”
景吾将他送到门口,望着他远去的背影,微不可闻地叹了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