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4章(2 / 2)

虽然那夜摘下了眼镜, 又兼水雾朦胧,并不曾看得十分清楚, 但他确信无疑,这相片内身穿旗袍的女子, 分明就是那夜浴室镜中之人!

张贵打眼瞧了瞧:“回少爷的话,这是七姨太,过世许多年了。”

七姨太姓沈,闺名蜜云,是众多姨太太里头唯一一个八抬大轿从正门迎娶回来的, 据说也最得大帅宠爱。其他姨太太入门没多久便因为这般那般的原因陆续销声匿迹, 只有她足足在大帅身边待了将近八年。

勉强压下心头的惊骇之后, 张院生坐在隔间里,将铺了满地的相片捡起来一张张仔细翻看。

相片里几乎全是七姨太, 坐着的,站着的,看着镜头的, 并未看向镜头的, 穿着各式各样的旗袍, 风流婉转眉目多情,倘若忽略那夜镜中阴森诡异的人影,着实是个倾国倾城的美貌佳人。

张大帅统共娶了二十三位姨太太,但奇怪的是,这满屋子的相片里除了七姨太,竟再也没有其他人的身影。

张院生捡到最后才从红漆柜子底下找到一张与其他相片不一样的:

那是一张合影,里面整整齐齐排了二十三个女人,七姨太坐在第一排正中间,明眸皓齿浅笑盈盈。

待张院生将视线落在七姨太左手边的女子身上,心中又是一惊:那女子穿着一身大红花袄,两条乌黑的麻花辫垂在胸前,面容因为发黄的相纸模糊不清,但立即就让张院生想起了那日乘车回家时,在高粱地里一闪而过的人影。

巧合吗?

但这巧合未免也太多了些。

捏着相片的手指收紧,一股难以形容的诡异袭上心头。“张伯,这又是谁?”

没有人回答他。

张院生抬起头,这才后知后觉的发现隔间里不知何时只剩下他一个人。下意识提高了音量:“张伯!”

还是没有人回答他。

张院生皱眉,起身走出了隔间。

——

时近傍晚,别墅外面暮色深沉,里头却是灯火通明。

“麻利点麻利点!好不容易遇上这么个黑云滚滚狂风呼啸的天气,可不能错过了。”邱可夫站在三楼走廊上大声吆喝:“道具组准备好了没有?灯光呢?待会儿该亮灯该灭灯该放闪都看我手势,可别弄错了啊!摄影组沿着楼梯多安排几个机位,对,二楼楼梯口和三楼楼梯口都要架上,省得到时候余火往楼下走的时候跟不及。

诶,余火呢!咱们的男主角呢!”

余火侧身避开工作人员,撩着袍子从楼梯下走上来。“邱导,我在这。”

他今天换了身浅灰色的长袍,拿银线绣了云纹,布料水滑带着暗光,头发还是一丝不苟的梳在两边,拇指上额外套了个玉扳指,既带着几分读书人的严谨,又带着些许富家少爷的精致。

他皮肤底子好,每天运功灵气滋养,雪白细腻滑不溜手的几乎连毛孔都找不着,平时化妆师乐得让这幅好气色在镜头底下完美展现出来,但今晚特意给涂了一层白粉,红润的嘴唇也用浅色唇膏遮了遮,显得苍白消瘦面色憔悴,打眼看上去就像是个饱受惊吓的小可怜。

邱可夫上下打量两遍,“行,不错,要得就是这个效果。咱们今儿晚上要拍的戏,心里头有底吧?”

余火点头:“有的。”

今天晚上拍得是张院生的一场独角戏,也是电影中恐怖氛围走向高潮的开端。

在隔间里看完不知为何尘封多年的照片之后,张院生走出来,发现整栋老宅内竟然只剩下他一个人。

这场戏算是整部剧里对演技要求最高的,因为整场戏只有他一个角色,没有对话,没有旁白,甚至台词都没几句。

他必须完全依靠自己的神态动作和肢体反应,将恐怖阴森的气氛逐渐累加,带领观众走向一个集中的爆发点。

说不紧张那肯定是假的,昨天晚上紧张得睡不着,拉着江封煲了小半宿的电话粥,后来听着丑丑帅帅的玩闹声才不知不觉睡了过去。

但是跟着章先生学了那么久的功课,练习过的剧本足有半丈高,这一段更是对着镜子揣摩过数百遍,说完全没有信心那也不可能。

如章先生所言,对于妖魔鬼怪的恐惧正是这部电影里他最大的优势,这能让他的表演更加真实。但如何将下意识的、不受控制的恐惧,转化为有意识的、可控的情绪,通过张院生这个人物,以演绎的方式层次分明表现出来,着实是门大学问。

剧组工作人员全部就位,除了从窗户缝隙里窜进来的寒风,整个老宅内鸦雀无声。

张敏等人远远旁观,肖华站在监视器后头,龇牙冲着余火比了个大拇指。

余火定定神,转头向邱可夫示意:我准备好了。

“第213场第一条,action!”

摄像机的镜头对准余火,红色显示灯亮起的瞬间,也不见他有什么动作,就像是身体内部某个开关忽然被按了下去,周身气场一收一转,立刻就变成了另一个人:

不是俊美温和脾气好的余火,而是留洋归来的富家少爷张院生。

三楼走廊里空荡荡的,只有自屋顶上垂下来的一盏吊灯,散发着昏暗凄冷的亮光。

张院生趴在楼梯栏杆上往下喊:“张伯!小五!小六!”

呼喊声撞到四周的墙壁后又反弹回来,在整栋老宅内久久回荡,他驻足听了片刻,依旧没有人回答。

张院生打小接收的是西洋唯物教育,就算心中已经有些慌乱,面上也不会表现出来。顶多将眉头皱得更深,嘴唇抿得更紧,转身往楼下走。

自三楼到二楼的台阶并不长,但在这样一个寂静无人、逐渐显出诡态的老宅里,莫名就让人生出一股不知通往何方的不安。

每走一步,张院生垂在长袍边的手掌便收拢一些,全身上下的肌肉也更紧绷一分——倘若这时候有人伸手贴在他左胸口处,便能发现就连他的心跳也在一点点加快。

肖华盯着监视器里的画面,心中暗暗称奇:要说准确抓住不同人物身上的神态特点,他自认不会比余火做得差多少。但要把同一个人神态反应细化到这种地步,每一丝肌肉、每一缕呼吸甚至是每一根睫毛的颤动都在变化递进,这种精细到微末毫巅的控制力,却是他绝对做不到的。

余火现在的状态,就像是,就像是……

妈的想不出来形容词了。

“这小子可以啊,就跟受到惊吓后缓缓张开利刺把自个儿团起来的刺猬似的,谁敢靠上去立时就能往谁身上扎一下,”邱可夫两眼放光,说出了肖华在喉咙口来回打转就是吐不出来的话,然后小声指挥摄影师:“拍特写!快拍脸部特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