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弈微笑了一下道:“蓝医师,吃过饭了吗?”
“还没有。”
“喝粥吗?”
蓝海星问:“你煮了粥?”
“糖粥。”
“好啊。”蓝海星心里叹气,这人还真是爱吃甜品,要不然谁会把糖粥当晚饭啊。
让她意外的是,白弈的糖粥煮得很好,远比他做的冰糖莲藕要好,米粒入口即化,甜度也适中,蓝海星点了点头道:“你煮的糖粥还不错。”
“是吗?那多吃一点。”白弈微笑道。
房间里的地暖很温暖,两人相对喝糖粥,这样的气氛虽然不热烈,却让人觉得很舒适,令人有些想要将时光停住,但是粥喝得再慢,也总有喝完的时候。
蓝海星放下了手里的碗,抬头道:“可以开始了吗?”
“还不行?”
蓝海星不禁脱口道:“为什么不行?”
白弈抬头道:“先洗完碗。”
他果真洗完了碗,就出来半躺在沙发上问:“这样可以吗?”
“没问题。”可是蓝海星刚拿过笔记本坐到单人沙发上,他又起了身。
“我拿个枕头。”白弈说着就匆匆上楼拿了个沙发枕下来,垫在身后,然后再次躺下。
蓝海星看了他一眼,拿起笔,道:“白弈,不用紧张……”
“我没紧张。”白弈闭着眼睛回答。
蓝海星问道:“那你还要去拿个毯子吗?”
白弈立刻睁开了眼睛,但看见蓝海星的笑意,只好道:“不用了,可以开始了,蓝医师。”
蓝海星将手机的潮水声调了出来,顺着潮水声,她抬起了头,整个房间都很暖和,灯光从朱色的门窗里射出去,又透过衬着夜色的玻璃反射回来,金色的光线淌过四壁的水乡油画,仿佛隆冬时节,春天在这间屋子里又活了过来。
“白弈,你先跟着指令呼吸,好吗?慢慢的,呼,吸,呼,吸……”
白弈随着指令呼吸着,慢慢鼻息开始变得放松。
他穿着黑色的薄毛衣,闭着眼睛,衬着英挺五官的眉睫更似乌黑的鸦羽,好似谁用墨笔勾勒过,显得眉目如画。
蓝海星接着道:“你会感到放松,从头部开始,再到你的肩部,然后是背部,四肢……”蓝海星看着白弈道,“现在你开始数数字……”她顿了顿道,“从零数到九,好吗?”
白弈开口道:“0……0,1,2,3,4,5,7,9。”
他在0这里打断了,蓝海星忍不住将攥起手心,她看着紧闭双眼的他,心想,你究竟是谁呢,白弈,白决……还是zero?
蓝海星深吸了一口气,她抬起眼,目光好像穿越了时光,看见了那个春天里的水乡,蓝海星缓缓地道:“白弈,你想象一下有那么一片油菜花田。”
“油菜花田……”
“对,什么颜色?”
“金色……”
“对,你站在了油菜花田里,看一下你的四周,你看见了什么?”
白弈的表情显得有些局促不安,良久才挤出两个字:“坟墓。”
“谁的?”
“连,连……幼绿。”
“好的,时光在倒流……十年,十一年,现在是十二年前,你看见了什么?”
“很多人在奔跑。”
“他们奔跑着去哪儿?”
“镇里。”
“什么镇?”
“镇里,他们奔跑着回镇里。”白弈没有给出答复,而且语声很低,有些含混。
蓝海星起身,轻轻地坐到他的身旁:“好的,现在你回到了镇里,你身处在一个被河流穿过的小镇,两岸有许多靠着河堤的人家,水面上船娘摇着木船,水在很慢很慢地流淌着,这是个四月的春天,你站在河边看见了什么?”
白弈轻声道:“河堤上的杨柳垂到了河面上,水面泛着白光,空气里飘着草木花香,桥的另一边有人在卖糖粥,敲着木桶发出“笃笃笃”的声音,然后有很多学生从石桥上奔过。”
蓝海星的脑海里自然浮现出了这个画面,桥,糖粥,还有学生,她想象着白弈描述的画面,能感受到白弈就在那群学生当中,她好像能感觉到他在接近,很近了很近了,她闭着眼轻声问道:“你遇见了谁?”
“你遇见了谁?”有个声音清楚地在问。
你遇见了谁?
你遇见了谁?
“医师你见过鬼吗?”
“我见过!”白暮神秘地道,“他是水鬼,长得像哥哥,穿着黑色的衣服,半夜里会在我家楼下的泳池里游来游去。”
“他忘记了十几年前的一件很重要的往事……他妈妈是怎么死掉的。”
“那他的母亲是怎么死掉的?”
“……蓝医师你说人为什么会失忆呢?”贺真真问。
“这个难度很大,心理学学到他这个程度,别人是很难帮到他的。”
“但你不是一般的医师,对吗?”
“蓝医师很像我认识的一个人。”
“蓝医师,水就是睡的意思啊。”
“蓝医师的引导语就像是一首意象派的诗……”
“蓝天,白云,油菜花田,河流,船,石板桥,小镇水乡,我一样也不喜欢,但是蓝医师把这幅画面塞给了我,我总要放一样我自己会喜欢的东西进去。所以应该是蓝天,白云,油菜花田,河流,船,石板桥,小镇,水乡,还有蓝医师。”
“春天,水边,油菜花田,还有蓝医师……”
她的眼前是杂乱的场景在晃动着,画面如同一张网朝着她笼来,陈旧的店面,木招牌在风中飘荡着,空气中似隐隐的有草木花香牵动着鼻息,还有那些进进出出络绎不绝的游人,跟他们嘈杂的语声。
“清水镇……”
“这个项链要多少钱?”
“阿绿,上学了!”
“这个地方我连幼绿说了算!”
场景不停地变换着,然后她好像听见一个熟悉而陌生的人在说话,声音清脆:“白弈,粥你请了,就当交保护费了!”
随着那声音,眼前的场景开始清晰,眼前的少年转过了头,白色的衬衣掩映着乌发与如同鸦羽似的眉……
“白弈,今天晚上你要是不出来,书包我就丢河里了!”
“白弈,再跑快一点,你是不是没吃饭啊!”
“白弈,出题!”
出题,答题两组词如同铺天盖地一般朝着她席卷而来,让她几乎透不过气,遥遥的似有水声传来,她沿着水流声向前走着,好似走过了一条长长泛着白光的甬道,一边是高高的玻璃窗,另一边是无数扇的门。
她停在了一扇门前,看着那个门牌号码然后慢慢地推开了它。
忽然,她似乎就到了床底下,然后眼前是很多双脚在奔跑着,走廊里有人在喊着:“她不见了!”
她抱着双腿蜷缩在床下,奇怪的是她却不觉得地面冰凉,而是有种说不出来的安全感。
可是没多久,白色的床单被掀了起来,床外面显出的是傅识的脸,很年轻的脸,他笑道:“原来你在这里啊,快出来吧!”他说着趴在地上,微笑着将手伸给了她。
可是当她犹豫着去拉的时候,那只手跟傅识本人一起在瞬间化成无数个碎片,消散在空中。
她茫然地从床下钻了出来,慢慢走出房间,耳边的水声再次响起,她寻着水声朝前走,走廊的尽头又是一扇门,她伸出手拧开了门,门外是一片湖。
湖面在阳光下,透明得如同一块琉璃,而在湖底,她突然吃惊地发现,那里漂浮着一个少女,她闭着眼睛在水中飘荡着。
她从岸边直直地掉落了下去,水如同漩涡一般将她往下拉,不断地淹没她的头顶,她勉力挣扎着朝那个少女游去。
湖中央的少女,她的头发如同水草一样在水中飘荡着,而她用力地拨开那些头发,想要看清她的面目。
突然间,那个少女动了,她睁开了眼睛,朝着她比划了个哑语。
危险,离开!
水仿佛从她的口鼻灌了进去,让她朝着湖底的深处坠落下去,而就在几乎窒息的瞬间,蓝海星猛然睁开了眼睛。
她伏在白弈的身上,头枕在他的脖子旁,胸口仿佛还有快窒息时的疼痛,而他静静地躺着,像是仍在熟睡中。
蓝海星能清晰地闻到他身上的味道,这一刻她无法思考,好似还有些恍惚,只是隐约明白原来刚才在梦中闻到的水木花草香气其实就是白弈身上的味道。
她感到头有点晕,勉力想要站起来,腿却是软的,在站起来的那瞬又重新跌回到白弈的身上。
白弈好似被惊醒了,他睁开眼睛,黑白分明,清晰地映着屋子里的灯光与蓝海星:“蓝医师……”
他伸出手想要扶蓝海星,但蓝海星却伸手阻止了,她有些吃力地道:“我先走了!”
“你没事吗?”
“……没事。”
蓝海星拿起包,打开了门,外面的寒风瞬间扑面而来,可是她却依然没有完全清醒,脑子里混沌一片。
“我送你!”白弈在她背后说道。
可是他的话语却被人打断了:“海星!”
楚乔四急匆匆跑过来,好似一眼就看出蓝海星的脸色有些不对,他立刻压低了声音道:“没事吧,海星。”
蓝海星努力平稳自己的语调:“好像有点着凉了。”她转过身对白弈说,“下次我们再聊……白博士。”
“我送你!”楚乔四瞪了一眼白弈,然后就扶着蓝海星离开了。
“你怎么了,是不是在白弈那儿遇上什么事了?”楚乔四一边开车一边不放心地再次询问脸色苍白的蓝海星。
而蓝海星几乎停滞的思维仿佛终于开始转动起来,她怎么会睡着的,她怎么可能会睡着的……她是被催眠了吗?
被谁?白弈?又是在何时?
那些画面在脑海里飘荡,她仿佛能听见自己心底逐渐清晰的疑问,那些画面是她想象的……
——还是她……曾真实见过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