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夫人这次回来后, 滇宁王妃懒得费心寻地方关押她,索性仍把她丢回了清婉院里, 住处还是那个住处, 待遇就差远了。
沐元瑜进去时,只见院内外一片萧瑟, 滇宁王当初发现她带着儿子出逃后,曾狂怒地把这里砸过一回,什么名贵器具都砸了个稀烂, 之后虽有下人来收拾了, 但柳夫人既倒了台, 就没有新的器具补充进来了。
以至于这里跟个荒地似的。
柳夫人找沐元瑜, 不为别的,是听说了她回来的事, 想求她尽快把沐元瑱葬回祖坟, 入土为安。
那个小乌坛现在正在堂间空荡荡的条桌上放着, 前面插了几截烧剩的残香。
沐元瑜望了一眼, 点点头:“行, 我叫人出去找先生算个合适的日子——”
柳夫人忙道:“世子费心了,不过珍哥儿已在外面受了许多苦楚,也不讲究那些了,依妾的一点见识,能早一日入土, 早一日得祖宗们的护佑就最好了。”
她说着话,神色间有些急惧,沐元瑜明白了,她这是怕拖到滇宁王回来,怒火未消,不同意这个安排,所以想抢先把沐元瑱下了葬。
如此,滇宁王有再大的恨意,也还不至于要把儿子再挖出来。
沐元瑜叹了口气:“好吧。”
她知道滇宁王对儿子其实心有不舍,但不想跟柳夫人解释许多,人死如灯灭,什么合适的日子,终究也不过是安慰活着的人罢了。
她只是想起来又问了问柳夫人余孽首领的事,问她可能想到新的线索,随便什么都行。
柳夫人为难道:“二殿下也来问过,只是我跟大哥几乎没有往来,实在是想不出来了。”
她已经把余孽那一窝卖了个干净,这时候要说再有隐瞒,也是不可能,既说想不出来,那就是真的没办法了。
沐元瑜只好转身叫了人来,把那个小乌坛抱走,去往祖坟点穴落葬。
柳夫人呆呆地看着她的背影,想说什么,又没说得出来——沐元瑜可以帮珍哥儿有个着落,可她的下场,是没办法求沐元瑜的,只能在此等待着来自滇宁王的最终裁决。
再五日后,滇宁王随大军一起归来。
这昭示着南疆正式平定下来,在历时九个多月之后,战争的阴云终于从南疆各族百姓们的头顶上移开。
这一日满城摆满鲜花,百姓都拥上了街,载歌载舞,欢迎大军凯旋归来。
朱谨深沐元瑜领着府城各级官员,出城迎接滇宁王。
不管滇宁王的私德如何,他在去年以重病初愈之身出征,又险些病殁在阵前,于公来说,他尽到了自己守土戎边的职责。
当得朱谨深去迎他。
不过滇宁王对这一切没什么感知,他又昏睡过去了,直到将领们把他护送到了王府里,周围安静下来,他方慢慢恢复了点神智。
“宁宁呢?抱来我看看。”
醒来头一句话,他就虚弱又急切地道。
有人答应着去了,过一时,一个胖乎乎的小子放到了他眼前。
滇宁王一见那圆圆脸蛋就欢喜:“养得不错,是个结实小子——!”
他忽然顿住,因为发现抱着宁宁的人服饰有点不对,在云南地界能用金龙纹章的,不作第二人想。
他顺着那道纹章往上看,忙道,“二殿下恕罪,老臣病体难支,失礼了。”
他虽是郡王,但为异姓,到了皇家人面前,就仍是臣子。
朱谨深颔首:“王爷辛苦了,不必多礼。”
滇宁王就安心把目光转回宁宁身上了——不是他托大散漫,孩子是朱谨深亲自抱来的,都不假下人之手,这是多大的看重宠爱!
他心中高兴,想起来意思意思地怪责了沐元瑜一句:“怎好让二殿下走动,该着你去的。”
沐元瑜无辜道:“一回事么,有什么差别。”
滇宁王原要训她,听朱谨深接了个“正是”,就不响了,转去又夸了宁宁一回,他对宁宁来说是个全然新鲜的人,宁宁很专注又好奇地看着他,还试图伸出小手向他抓了抓。
沐元瑜逗他:“宁宁,这是外祖父,笑一个给外祖父看看。”
宁宁很给面子,咧嘴笑了,露出一点小米似的小牙。
滇宁王开始也笑,他人老了,对孩子就和善仁慈了不少,但笑着笑着,心中一痛,那笑意不觉就消去了。
沐元瑜见此,知道他是想起了沐元瑱,沐元瑱走的时候才三岁多,他婴儿时期的模样,滇宁王还没有忘却。
她低声道:“父王,珍哥儿我已经看着葬到祖坟里了,祠堂里他的名字还在,以后逢着祭祀,总少不了他的一口香火。”
滇宁王点点头,一声喟叹咽了回去,只道:“你办事,我总是放心的。”
又望向朱谨深:“二殿下,老臣有几句话,想与二殿下说一说——”
沐元瑜以为他跟着要提起柳夫人,正准备回话,谁知却没有,而且滇宁王的言下之意,明显就只要与朱谨深说话,愣了一愣,道:“那我去帮一帮母妃的忙。”
滇宁王回来,滇宁王妃要处理安置的事不少,开始过来看了一眼,见滇宁王还昏着就干脆利落地忙去了。
沐元瑜伸手把宁宁从朱谨深怀里接过来,往外走,出门见到正看着下人搬药炉进来的李百草,顺势走过去问了问滇宁王如今的身体。
“熬日子罢了。”李百草直言不讳地道,“王爷是多年沉疴,积累到如今拖无可拖了,若是安心静养,大约还能有一段时日的寿数,但具体多久,老头子瞧不见生死簿,不能断言,好一点三五个月,差一点,一两个月也说不准。总之,请世子做好心理准备罢。”
沐元瑜默默点了点头。
诚如滇宁王妃所说,生老病死,谁都逃不过的关卡,说也不知还能说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