沐元瑜这辈子可以淡然地说一句反普通人类的话:她不管缺什么,就是不缺钱。
滇宁王府以武起家,世代不易,而不论哪朝哪代,战争财都是最好发的,当然别误会,滇宁王府没喝兵血也没私吞朝廷的军粮,因为犯不着,南疆周边几个小国,民穷国也不咋的,可物产其实很丰富,跟他们打一回,滇宁王府就肥一圈;至于滇宁王妃,就说一点,她娘家是当地大土司,管着深山里无数个寨落,以及深山里朝廷鞭长莫及的某些银矿……滇宁王妃的嫁妆里就有一座。
真有钱到这个份上,沐元瑜反而没有多大的购买欲了,她也不太挑剔吃穿,给什么吃什么,有什么穿什么,当然以她的身份,再随便所用也是第一等的就是了。
今番出来逛街,乐趣就在个逛字。
逛得正开心着,碰上了个熟人。
李家的小国舅爷。
他见着沐元瑜,眼睛一亮,打老远就扬声道:“呦,病好啦?!”
沐元瑜不知他想干嘛,收了人的礼,还是给了个笑脸:“国舅爷客气,我不过得个小风寒,送了那么份厚礼来。”
李飞章极大气地挥挥手:“两根参而已,不值什么!你们哥俩这是逛着呢?你们初来京里,我正也没事干,不嫌弃的话,我给当个向导——告诉你,京里有趣的地儿可多了,这棋盘街买买东西还成,若论别的,可没意思。别怕,看你哥俩这嫩生生的样子,那些不好的地儿我不领你们去,就去看看斗鸡怎么样?随便玩两手,这大冬日里,好些戏耍不好弄,就这个还热闹些了。”
沐元瑜知道,所谓斗鸡其实就是赌博,李飞章这样的,玩的肯定不能小,上来就要拉着他们去赌,还说不好的地儿不领着他们去——那不好的地儿得是不好成什么样儿啊?
她心生警惕,摇了摇头:“国舅爷自去罢,我不爱看那啄得血淋淋的样子,就在这里逛逛很好。”
“你一个男子汉,将来要接你父王衣钵镇守边疆的,怎么能怕见血呢?”李飞章不罢休,拦着不走,硬找了点歪理出来说服她:“就两只鸡而已,有什么可怕的?你看一回就知道其中乐子了,对了——你是不是怕我害你?那不能够,咱们也算不打不相识,男子汉大丈夫,谁记隔夜仇谁是孬种!”
他说着,啪啪把胸脯拍得直响。
沐元瑜摇摇头:“我不怕血,也不怕你害我,”她指指跟在不远处的刀三,“你还认得他罢?刀三哥这样的,打你八个不成问题。”
“就是!”沐元茂在一旁帮腔,“别想带坏我瑜弟,再动歪心眼,照样揍你。”
“谁动歪心眼了?我好心好意要领你们去玩,”李飞章一脸冤屈,“真不想去就算了,我又不会勉强你们。那你们想玩个什么?只要说出来,这京里就没有我不熟不知道的。”
沐元瑜道:“我先就说了,只想在这里逛逛。”
“这有什么好逛的——”
对话进入鬼打墙,沐元瑜道:“刀三哥。”
李飞章见到刀三晃着膀子懒洋洋地迈开步子过来,立时举手投了降:“好好好,你爱逛就逛,你这小子,真是不识好人心。”
悻悻转头要领着仆从离开,正和一个青袍官员撞了个满怀。
青袍至多五品,李飞章顿时要找着他出气:“你长眼没有?往谁身上撞呢?!”
李飞章这样的,算京城一霸,官员们大多都认得他,青袍官员喘着气,拱了拱手:“国舅爷见谅,下官急着找沐世子传诏,不留神国舅爷忽然转身,所以冒撞上了。”
听说是找她,沐元瑜往那青袍官员面上看了一看,巧得很,正是那日接她请见表的那位,就上前笑道:“可是皇上传我觐见?我不知道,出了门不在家,倒累得大人多跑腿了。”
青袍官员喘定了气,摇头:“不是,是有御史弹劾世子,皇上让把弹章抄了出来,让世子看过后上书自辩。”
他说着,从袖子里把一份手书掏了出来。
这不是正式诏书,可以不必行礼,沐元瑜满心纳罕地双手接了过来。
展开一看,正文起头就是“臣敏劾滇宁王世子沐元瑜无人臣礼,跋扈不法,放纵无行……”
沐元瑜只看到这里,一阵风吹过来,把纸张吹得胡乱飘展,她小心折好合上,抬头问李飞章:“你干的?”
李飞章也正斜着眼偷看呢,跟她的目光对上吓一跳,立即道:“才不是!我要干还等这会儿?”
沐元茂可不相信,瞪他:“不是你干的还有谁?你刚才还想拉着我们去看什么斗鸡,是不是还想给瑜弟添一桩罪名?!”
斗鸡走狗不算罪名,但也真不是好人家的子弟会去流连的,李飞章回忆了一下自己先前的行为,登时露出了一个百口莫辩的表情。
再要辩解什么,沐元瑜已没空理他,谢过青袍官员道了别,匆匆转身去上马车了。
车声辚辚中,沐元瑜重新打开抄录的手书由头至尾看了一遍。
这个名叫“华敏”的御史一手好文字,她进京不过半个月,大半时间还在生病,硬是叫他安上了五大罪名。
第一个就是悚目惊心的“无人臣礼”,里面详细论述了她如何当街欺凌了二皇子朱谨深;第二个是“跋扈不法”,说她如何当街殴打国舅;第三个是“放纵无行”,这个含糊了点,大意就是说她边疆来的,没规矩不通礼仪;第四个“奢靡无度”,说她买空了毛皮铺子之事,栩栩如生地描绘了她走之后,那间铺子如被洗劫过一般四壁空空。
——别觉得最后一点是鸡毛蒜皮的小事御史就不会弹劾,御史这个监察的名号不是白给的,按朝廷制度,他们本身有任务指标,某年某月要弹劾多少人多少事,到期完不成任务弹劾不够,这考核就要挨到他们自己身上了,所以有时候某大臣上朝时官帽戴歪了一点都能成个弹劾的理由,名头就是“失仪”。
沐元瑜捏着手书思索,沐元茂坐在旁边,见着她的表情,不知怎地觉得自己不该去打扰,于是把满腔纳闷都憋住了。
车行快到沐家老宅时,沐元瑜从沉思里回了神,向沐元茂道:“三堂哥,你先回家歇息吧,我再再出门一趟。”
沐元茂问她:“去哪?”
“十王府,”沐元瑜答道,“这里牵涉上了二殿下,我不便自己折辩,须得去征求一下二殿下的意见。”
沐元茂点点头:“好,那你早点回来,若有什么不好的事,别瞒着我啊,我也可以帮忙想想主意的。”
沐元瑜笑道:“好,不过没大事,你不用担心。”
沐元茂还是带着点担忧下去了,马车转了向,再往十王府的方向而去。
作者有话要说:关于昨天的评论…有一些可能是因为中间插花了几章朱二的戏份,有些小天使不太记得之前的剧情了,我给重新捋一下并集中回复一下,因为炸得太多而事件其实都是相关联的,我集中说比较顺一些。
首先是最新的情节,六姐因为世子迟迟没去看她而在宴席上放了酸箭——世子进京是不是必须本人去看她?不是。可不可以让下人把礼物送过去就拉倒?可以。
六姐为什么这么大脸觉得世子应该去?——因为世子去看了三姐,并且是进京的第二天。
大家觉得六姐一个庶姐不配这么大脸,确实,如果世子同样没去看三姐,那她不会这么不平衡。她是庶姐不错,但在她本人的立场上,可不可以有“不患寡而患不均”的心态?我认为可以有,这是我定义为她是酸的前提。而酸的具体事实是,她没有泼脏水,她说世子没去看她,世子确实没去看她,确实把她忘了,当然她有夸张,就是不知道世子如今相貌的事,那是接着上一句来的。
另外,六姐没有出嫁很多年,也就两年,她是前年嫁出去的,目今大概二十岁左右。她在婆家过得好,最大的原因是她婆婆不是文国公夫人,如果碰上文国公夫人这种就是要跟媳妇不对付的,她也一样白给,不是她聪明伶俐远胜三姐的缘故——如果是这样,她在娘家时就不会总被三姐压一头受气,以至于出嫁以后报复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