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试图解释:“我只是……”
——这张清晰的脸,在明崇俨车内的梦境之中,却全不是现在的表情。
那是一张极度痛苦而狰狞的脸,让阿弦甚至不能忍心回想。
就像是高宗所说“她对人所做的事情都落在她自己身上”,以前是王皇后跟萧淑妃,现在是……武后。
幸而那一段梦境,“尚未成真”。
阿弦望着武后近在咫尺冷肃的容颜,想到自己梦中所见,这一刻,不知道是该为庆幸皇后无事而欣慰,还是为了自己……那些说不出的情绪而难过。
“没什么。”阿弦不敢再说。
武后又看了她一会儿,撒手道:“没什么你竟然夤夜闯宫?实在胡闹。不过……既然是你,那就罢了,只是你记住,以后再不许如此逾矩,不然的话一定严惩不贷!”
“是……”阿弦强忍着哽咽,不许自己在武后面前再落任何泪。
武后心头一软:“好了,又没有说你什么,不要哭了……你……”
武后正要说这么晚了,让阿弦在宫内留宿一夜,阿弦忽道:“娘娘,我还想、还想见见陛下。”
武后欲言又止,狐疑:“这么晚了,你见皇上做什么?”
阿弦道:“我……”话到嘴边顿了顿:“之前听明大夫说他的旧疾犯了,所以想来看看。”
武后一愣,仔细看了阿弦半晌:“你……”
这会儿,她忽然有些疑心阿弦是因为担心高宗,所以才夤夜闯宫,但是,之前她着急地来见自己的时候,那种神态,却又不像是为高宗而来。
任凭武后如此精明睿智,却也理不出头绪,只定神道:“如果你是担心陛下,明日再来也就是了,何必要闹得人仰马翻,天下轰动呢?明日此事传扬出去,不知道又要有多少不必要的非议了,你要知道你现在的身份是朝廷女官,还是崔府将来的长媳,已经不是之前那个喜欢做什么就做什么,无所顾忌的……”
说到这里,武后便收住了。
阿弦一字一句听着,有些无法呼吸。
她很想说“我并没有想那么多,只是太担心娘娘而已”。
但如果那样,武后必然要问她为何担心。
阿弦要如何回答?
难道她要照实说:我在梦中,看见了陛下把你做成了人彘,就跟当初你对待王皇后跟萧淑妃一样?!
***
如果武后不信,大概只会把这个当做是阿弦恶毒的梦境。
但是,如果她信,这件事才会更加的一发不可收拾。
阿弦当然不想看到武后出事,却也不想拿李治冒险。
武后揣测不透,长叹了声:“这时候陛下只怕早就安歇了,你既然要见,那么我便叫牛公公带你过去就是了,不过陛下若是睡了,你就不要打扰他了,最近他的精神不大好,每天都要服安神汤才能睡着。”
牛公公领着阿弦出了含元殿,往高宗的寝殿而去。
路上,牛公公忍不住问道:“女官,到底是怎么了不得的事,您要这么晚了才进宫?平日里陛下盼着您来,都盼不到呢。”
阿弦无法开口。
牛公公笑道:“您可别怪我,我只是多嘴问问。当然,您喜欢什么时候来都成,您瞧,方才娘娘都没有怪罪呢。”
阿弦笑笑,但是她低着头,牛公公自然看不见这个笑,他只是若有所思地说道:“不过,陛下这么疼爱您,平日里你倒是多进宫来陪陪陛下才好,近来他的头疼发作的厉害,又怕您见了难过,所以也没叫人宣您进宫,陛下毕竟是有些年纪了……”
阿弦正在想方才武后的言行,听了这句,夜色里双眼不知不觉又湿润了。
牛公公送了阿弦来到寝殿,先悄悄地打听伺候高宗的内侍:“陛下睡下了不曾?”
那宦官低声道:“方才服了汤药,才躺下,还听着有些翻腾呢,大概是没有睡实落,怎么了?”
牛公公不便直说送阿弦过来,只道:“娘娘担心陛下,特让我来看看。”
宦官却早也看见旁边的阿弦,心头一动问道:“女官怎么这时侯来了?先前听底下议论说女官才进宫来了,我还当他们说胡话呢,竟是真的?”
他们在这里,说话本是极小声的。谁知里头高宗道:“谁在说女官?”
原来高宗病弱之人,格外敏感,夜里睡不着,有丁点儿响动都听得仔细,何况是自己格外上心的人。
众人见瞒不住,忙入内禀报,高宗早坐了起来,叫阿弦入内。
数日不见,灯影下的皇帝似乎憔悴了许多,阿弦几乎能看见他眼角横亘的皱纹,跟鬓边雪了的发丝。
他的眼神里也透着些许疲倦,可还是眼底带笑。
阿弦忘了什么行礼,径直走到跟前,小声问:“我吵醒了您吗?”
高宗笑看着,笑容在灯影下显得格外温和:“我本来就睡不着,正想着有个人说说话呢,可巧你就来了,果然是……”
牛公公早就同周围的宦官宫女都退下了。
高宗才握着阿弦的手道:“知父莫若女啊。”
阿弦觉着自己太不争气,泪发疯似的要往外跑。
她打定主意来见高宗的时候,本是要以言语旁敲侧击,询问高宗对待武后的意思,是不是真的对她起了恨意动了杀机,乃至于要把王皇后萧淑妃的惨事重演。
虽然另一方面阿弦不信高宗会有如此狠毒心肠,可是梦境中的一切都实现了,而且只有一夜的时间,她不敢拿武后的性命来赌高宗的仁慈,这才不顾一切地要进宫面圣。
但是,如今面对这样慈蔼的皇帝,要阿弦怎么开口询问那些残忍的话?
可阿弦虽然不说,高宗却知道她绝不可能无缘无故半夜进宫,双眸望着身边人,高宗问道:“你这么晚了跑来,一定是有什么大事发生,说罢,是怎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