产房驱鬼记(2 / 2)

此刻血色更浓了几分。

阿弦拔腿往内,门口仆人忙拦住,阿弦道:“我是来探望国公夫人的。”不由分说往内而去。

那老仆也认出阿弦,当即不敢拦阻。

阿弦疾步往内,却见府内人仰马翻,小厮丫头们四处乱跑,也有的面带惧色地挤在一起不知说着什么,因此竟没有人过来领路。

但阿弦也不必别人领着,一路疾步往前,耳畔那婴儿的啼哭声越来越大,竟带着凄厉绝望。

阿弦起初还是快步,到最后把袍子撩起,往内飞奔,但越是将到,越是心惊,头顶的那片血色里,竟又多了许多黑气,一道道盘旋徘徊,有的隐约可以看出狰狞的鬼形。

阿弦周身森然,转过游廊跳进月门,扑面而来的是杨府嬷嬷跟丫头们的叫嚷声,但让阿弦惊愕的不是这些,而是充斥她眼前的那些灰蒙蒙地鬼魂,似等待腐尸的秃鹫,穿梭盘旋。

咬紧牙关紧闭双唇,阿弦破开那盘桓廊下跟产房门口的鬼魂,这才看见门口处站着的,还有杨思俭跟杨立两人。

杨思俭面如土色,杨立则靠在门扇上,满面绝望痛苦。

此刻一名丫头经过身旁,阿弦拦住问道:“你们夫人怎么样了?”

那丫头想必是吓呆了,脸色惨白:“血,流了好多血……从昨晚开始……快一天了,还没有生出来。”

阿弦松开这丫头,深吸一口气,走前几步。

这会儿杨氏父子也看见了她,杨思俭倒也罢了,淡淡地仿佛并未瞧见,杨立则拧眉瞪着阿弦:“你来做什么?”

阿弦道:“我来看看夫人。”

“不用你幸灾乐祸,”杨立咬牙切齿叫道:“你是来看她死了没有吗?给我滚出去!”

杨立大叫之时,一道鬼影掠过他身旁,贴在门扇上,仿佛要推门而入,却又忌惮似的不敢。

阿弦盯着那影子,又惊又疑,却听里头婴儿哭的更惨烈了。

阿弦道:“随便你怎么说都好,让我看一眼夫人。”

杨立正因妹子难产痛苦焦躁,不由分说喝道:“不用你看,给我滚!”

阿弦正要用硬闯的法子,忽然杨思俭道:“让她去吧。”

杨立一怔:“父亲!”

杨思俭挥挥手,颓然道:“现在已经是这样山穷水尽了,她还能怎么样?”

杨立呆在原地,阿弦上前,用力将房门推开。

房门才开,一股腥寒邪戾之气几乎熏得阿弦窒息。

屋内的稳婆嬷嬷们冷眼一看,以为是个男子进来,正惊叫要驱赶,阿弦却厉声喝道:“退下!”

这些人自以为是说他们,一个个惊得噤声。

但阿弦却并不是在对他们说话。

在看清楚眼前场景的时候,阿弦总算明白了杨尚为何难产,而杨府之上笼罩的那淡淡血色跟一道道阴魂是怎么回事。

就在阿弦眼前,杨尚生产的榻上,一个狰狞的恶鬼俯视着杨立,正贪婪地吸食着她身上的每一寸生气。

那些稳婆按着杨尚,叫她用力,但杨尚几乎连呼吸都开始困难,竟不知力气从何而来。

母子连心,她似乎能感觉到腹中胎儿惨厉的哭叫声,他也想出来面对这个人世,但是只怕……尚未出生就要面对生死。

杨尚看不见头顶的恶鬼,但却感觉到有什么不对。

泪不停地自眼角流出来,她却连哭叫的能力都没有了。

直到阿弦的出现。

***

阿弦盯着压制杨尚的那鬼,却见这鬼手脚皆都是被折断的模样,连一颗头颅都歪歪斜斜,就像是破败的偶人被扯断了手足头颅,然后又被勉强拼凑在一起。

不知为何……瞧着竟有几分眼熟。

那鬼听见阿弦的呵斥,却并不惧怕,只是翻着雪白的眼珠看向阿弦。

阿弦忍着毛骨悚然之意上前,颤声道:“不许在这里害人!走开!”

两个原本还在榻前的稳婆见状,吓得倒退,只有杨尚打小儿跟随的嬷嬷们还战战兢兢地护着问道:“你、你干什么?”

阿弦却顾不上理她们。

“嘶……”

杨尚头顶的那恶鬼非但不怕,反而因此凑了上来,鲜红而极长的舌头从裂开的口中探出,几乎舔到阿弦的脸上。

那种感觉,就仿佛是被柔软的冰条狠狠地抽在脸上一样。

阿弦侧了侧脸,腮上凭空出现了一道红痕。

但就因为这鬼分了神,底下杨尚急促地喘息了几口,终于发出一声喊叫:“啊……”

那鬼刚要回过身去,阿弦不顾一切,伸手抓住:“别去碰她!”

恶鬼被触怒,发出一声怪叫,向着阿弦呲出锋利的牙齿,这是明显的威胁之意。

“别去碰她,”阿弦双足似钉在地上一样,直视那双邪气凛然的白色眼珠:“有什么冲我来,不要欺负她们……小孩子有什么错!”

榻上杨尚急急地喘息着,闻言转头看着阿弦,绝望发红的双眼里,震惊,哀求,期盼交织。

一位经验丰富些的嬷嬷发现了蹊跷,忙握着杨尚的手道:“夫人,快用力,快!”

杨尚挣扎,受伤的母兽般哀嚎了一声。

此时,在门口的杨立因听见妹子终于再度出声,但声音听起来却如此骇人,他始终担心阿弦对杨尚不利,竟不顾一切,推开门冲了进来。

而阿弦说完后,面前的恶鬼忽然嘶哑地说道:“我就是要拿走这孩子的命,连同他的夫人的性命……我等这个机会已经等了太久了……”

“为什么?”阿弦问道。

“因为这是他的报应,报应!”恶鬼桀桀地笑了起来,猛然探出骷髅的手臂,白骨染血的鬼手一把掐在了杨尚的脖子上。

杨尚蓦地睁大双眸,往后扬首,长大了口,喉头发出咯咯之声。

“放开她!”阿弦大叫。

杨立冲上来,一把拽住阿弦:“你做了什么!”他愤怒地看着阿弦,本能地以为是阿弦对杨尚下了毒手。

“不……”是杨尚勉强发出一声,“不是……”

阿弦看也不看杨立一眼,只是睁大双眼看着面前的恶鬼,从这已经半分人的模样都没有的鬼灵身上,阿弦忽然想起来自己曾经所见的一幕——

那是摩罗王在周国公府的时候,因敏之想要贺兰氏还魂,便牺牲了一个来奉茶的婢女:摩罗王手下的异鬼,钻入了那婢女的体内,却因异鬼体质凶戾,又无法控制,后来那婢女的下场……惨烈无法言说。

此时看着面前的恶鬼,阿弦面上原本的愤怒之色,逐渐地转为痛色。

“原来是你……”阿弦看着那恶鬼,不由自主红了双眼,“被活生生地撕裂……那种痛苦,是谁也无法忍受的啊。”

恶鬼本正狞笑地看着杨尚挣扎,闻言手势一停。

阿弦眼中潮湿:“怪不得你想报仇,周国公……所犯的错,的确是无法弥补。”

因为被异鬼所害,灵魂无法进入轮回,却染上了那股邪戾之气,终究成了丧失本性的恶鬼。

杨立愣怔,他原本还想喝问阿弦,可看她完全不理自己,不由慢慢松手:“你……”

看看阿弦,又看看杨尚——因为恶鬼手势停下,杨尚重又得以呼吸,脸色惨白。

杨尚咬牙拼力道:“哥哥,女官是……帮我的……”杨立一震。

“你想帮她!”恶鬼厉声叫道。

阿弦道:“我只是不解,你若要报仇,为什么不去找周国公?”

恶鬼发抖:“我、我要害死他的妻儿,这才是最好的报应!”

阿弦疑惑地看着恶鬼:贺兰敏之未曾消失之前,魂在长安,以他的性情,一定会出现在杨尚左近,这恶鬼既然一直存在,为何不曾对敏之出手,敏之虽是鬼魂,但却也未必能敌得过这沾染了异鬼凶戾气息的恶鬼。

“你……”阿弦迟疑,眼前却又出现那个奉茶的丫头。

情知死到临头,她向着敏之跪求:“殿下饶命,殿下……求您……”

“你……”阿弦不大敢信,但……她终于说道:“你喜欢周国公是么?”

话音刚落,一声厉嚎,刺耳穿脑般令人无法忍受,逼得阿弦举手捂住耳朵。

“住口!”恶鬼大叫,“我要杀了他,我要把他撕成碎片,我要杀了他的妻儿报仇!”

它回身往杨尚身上扑去,阿弦本能地转到榻前,张手挡住:“不要!”

就在杨立跟众嬷嬷面前,阿弦的脸上忽然多了两道血痕,然后,像是被什么扼住了脖子,阿弦闷哼一声,脸色迅速紫涨。

杨立慌了起来:“女官……怎么回事?”

他终于彻底发现不对,但却有心无力,围着阿弦,想要帮忙,却无从下手,只有无望地叫道:“我该怎么做?”

***

被激怒的恶鬼丧失理智,因阿弦拦住,它便举手掐住阿弦的脖子,森然的指骨几乎勒进皮肉。

“放开,”阿弦艰难沙哑地说,右眼迅速赤红,“别……让你变成自己也憎恨的人……”

却在这刻,阿弦脸上的血顺着滴落,打在恶鬼的手肘之上。

嗤啦一声,一道微光闪现,然后这道光迅速地从手骨蔓延,原先的浓墨邪气似被这光芒寸寸吞噬,被折断的骨头缓缓地恢复原来的模样。

很快,原先那可怕狰狞的鬼体消失无踪,出现阿弦眼前的,竟赫然又是那个俊俏的奉茶丫头。

女鬼立在原地,低头看着自己的双手,无法相信:“我……我又恢复原来的样貌了?”

阿弦也不知为什么会产生这样大的巨变,但显然不是坏事。

就好像被什么净化了一样,眼前的是一个普通的女鬼,而不是那个被戾气驱使无处安身的恶灵。

阿弦身形一晃,幸而杨立从旁扶住。

看着面前的丫头,阿弦无法形容自己的心情,痛悯交加:“对不起,”她闭了闭双眼,转头对女鬼道:“周国公对你犯下的罪过,无法饶恕。”

女鬼将目光从婴儿身上移开,她看着阿弦:“我……的确喜欢殿下,所以才格外的恨他。无回,能做的只有无尽的恨了。”

女鬼笑了笑,低头看看双手:“但是现在……一切终于都结束了。”

鬼本没有泪,但两行泪却从女鬼的眼中流了下来:“十八子,多谢你。”她躬身行礼,身上泛现淡淡地白光,犹如一阵和风荡起,消失在阿弦的眼前。

原先充斥产房的那股阴冷之气在瞬间消失,甚至连丫头们也都感觉到了。

伴随着嬷嬷稳婆们的催促,杨尚的抵死挣扎中,一声响亮的啼哭传出,小家伙终于呱呱坠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