商容也不客气,坐在原地,心平气和地道:“诸位,我是你们妖皇才聘来的妖师,人族商容。”
陆压不在贝壳的录屏范围之内,只用一个旁白音介绍了一下那曲折的借桃子问三皇来请人的过程,随后道:“我知诸位必然心有疑虑,妖皇陛下自身才华已然不错,教导尔等绰绰有余,为何自己不做了这妖师反而聘了人族,更走了这等复杂的流程,如今且听商老丞相怎么说罢。”
商容很满意陆压的捧哏,脸上的每一条褶子都写满了传道受业:“要说此事,首先论的,便是君臣与师徒之别,老朽且问道君,何为君臣,何为师徒?”
陆压犹豫了一下,便慢慢道——
君臣,臣学成文武艺,卖与帝王家,之后被君安排一定的工作,拿一定的俸禄,做好了升官,做不好贬官,再不好就干脆开除或者砍头,十分明显的上与下的关系。
师徒呢,徒弟拜入师门,之后晨昏定省,早晚伺候,而师父该管好弟子,教道理,教功法,弟子犯了错,大错抽鞭子,小错打手板,再错点就是逐出师门或者原地打死,也是上与下的关系。
区别……当然有。
君不用管臣子的成长路线,臣子到了君手上的时候就是“学好文武艺”的状态,若是君发现不好用,直接换一个好用的臣就是。
可师是要管徒的成长的,徒弟一杯拜师茶上去,师父接了这个茶,也受了徒儿的晨昏定省早晚伺候,那么,哪怕师父发现徒弟是个智障……元始大佬对玉虚十二菜鸡不就是要操心着他们的前途,操心着他们的量劫,操心着他们的修炼……
(为元始大佬掬一把辛酸泪.jpg)
“一言以蔽之,君的本分是治国。”陆压总结道,“师的本分在传道。”
“此话不错。”商容道,“便是为此,若九微娘娘做了这个师,今后她执掌妖族,还能一点师徒情分不讲,对着诸位有功赏,有错罚,干干净净做一个帝王么?”
陆压蹙眉。
只怕……不能了。
因为你讲情面,对于那些没被你当成徒弟的妖怪们不公平。
而你不讲情面……冷血无情的骂名可就是你背了呀,做君王极重令名,有了个冷血无情之名,谁还肯奉你为主?
“是以,九微娘娘不便做这个妖师。”商容肃然道,“我既教了诸位,便也要让诸位知道,今后我的本分在传道,九微的本分在治国,诸位也莫会错了意,若诸位因做错了事得了九微的罚,也不要妄想用什么有的没的的情分,去左右了妖皇的判断,影响了她想要的法度规矩,反而不美。”
陆压看面前这老头才觉得顺眼了一些,顺着这话就问了下去:“既如此……妖皇与老丞相有私交,何以不直接来问过老丞相愿不愿意去妖族,反而要巴巴去问三皇?”
商容笑道:“这是礼数。”
——商容是人族,曾供职在殷商,若是西周那位西伯侯来招揽,那就是人族内部的事,并不需知会三皇,只要商容愿意,拍拍屁股就去了,反正肉烂在锅里,去殷商去西周都是为人民服务。
偏偏如今是跨了人妖二族,若是只有商容同意而没有三皇的许可,商容贸贸然去做了妖师,便算是人族的叛徒,妖族护住商容的性命容易,可如此一来被开除人族的行列,对于老人家来说实在是一个不能接受的伤害,商容的家人在人族今后也会无地自容。
哪怕你不考虑商容的利益,这对妖族来说也不是好事啊……明明是说句话打个招呼就完了的事(一个退休丞相而已,三皇总不至于这都不给),可你一个操作不好便开罪了三皇,为本来就困难的妖族雪上加霜,白白结仇,何苦来哉。
陆压听得……突然觉得自己也需要上一上妖族老年管理学培训班。
问的问题都真诚了许多:“那……为何不直接问三皇要人,反而要这曲里拐弯地为了个桃子,如此折腾?”
商容道:“为了给我一个转圜的余地,也是九微娘娘行事周全,一言一行都为人考虑,事事留有余地,不肯让我为难的意思。”
陆压真诚地不明白了。
商容为的是传道受业,倒也不嫌烦,只继续解释——
妖皇对人皇开口要人,人皇答应了,那是给妖皇面子;人皇不答应,那是记恨当年妖族对人族做的那些事,但不管答应不答应那都是人皇自己的判断和考量。而到了妖皇和人皇说话的这份上,那问的是人也好,是法宝也好,都已经是个两“国”邦交之下的物件。
说白了,只要三皇做了决定,商容就和历史上若干个哭瞎了眼睛都得去和亲番邦的公主一样,并没有表示自己愿意和不愿意的空间——公主们反抗的还是自家父皇或者皇兄,商容这要反就直接反三皇,逆了三皇的意志……那可就玩大发了。
“道君,我也有自己的傲气与坚持,若是人皇妖皇皆把我当个物件送来送去,我连拒绝的机会都没有就被人决定了今后几百年的命运,我对人族三皇,对妖族妖皇会不会有怨气?”商容继续道,“若是要做别的也便罢了,偏偏是这等教书育人,功在千秋的活计,最是讲究不敝帚自珍,我若是心有怨恨,干脆在关键处少上一字半句,让诸位压根就云里雾里摸不着头脑,这对妖族的影响会如何?”
妖族目前看是不打算聘别的妖师的,商容几百年教导过后他离开,妖族还得靠自己,而靠自己大长老带小长老,错误的观念代代相承……
千秋万代,祸害无穷矣。
“借个桃子就不会了。”商容道,“三皇借与不借都是表明了态度,殿下这会儿是把聘书摆在我面前,我答应了自然最好,而我哪怕是有些什么别的顾虑拒了,也是拒了妖皇的延揽邀请,于三皇颜面丝毫无损,不至让我进退两难。”
陆压终于意识到了自己和人间老油条的区别,半晌,涩涩地给出最后一个问题:“要说智计无双之辈,人族有,妖族有,截教有,阐教……我是没看到不过没准也有,可为何九微却打定主意来人族求,看都不看截教与阐教的智计无双之辈?”
老丞相:……
原谅一个人族丞相,这个问题对于他……略略有点超纲。
#并不认识啥阐教弟子我咋知道他们是不是聪明#
不过,他也就想了片刻,便做出了一个极意味深长地回答:“妖皇陛下是想与人族和平共处的,由老朽去教各位长老行事之道,老朽字里行间会带上人族的想法,人族的立场,各位长老会有潜移默化的被人族的想法影响,也会记挂着与老朽的师徒情分,如此一来,妖族和人族才能长久共处,不至发生远古时妖族屠杀人族,近期妖族入了人族就被烧死屠杀的事情。妖皇陛下,思虑甚远啊。”
说都说到这里了,对着镜头,老丞相说的意味深长:“若是人族妖族的友好能从老朽而始,多年仇恨恩怨就此消弭于无形,便是要老朽教上几百年的妖族,又有何难呢?”
商容给妖族上的第一堂课,到这儿就被陆压录了个完整。
当天晚上,陆压留宿在了商容的府邸上,打开了狐柏给他的那个贝壳。
听着和商容口中几乎如出一辙的解释,陆压站起身来,在院子里设了个祭坛,给自家父皇叔父上了两炷香,拜了几拜。
你们放心,妖族后继有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