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修我甲兵 (八)
“扯鸡巴蛋!要说你自己去!死了就去托梦!” 李若水的眼睛立刻红了起来,哑着嗓子大吼。
“没事儿,我去,我替你说!” 在战壕里躺着等着往下送的袁无隅忽然翻身爬了起来,像醉鬼般晃悠了几步,扑倒了王希声身边。“我就说你战功卓越,被上头送到南京读中央陆军去了。等出来后至少是个上校,前途远大,看不上她这个小家碧……”
“轰!” 一颗炮弹在不远处落地,将袁无隅后面的话吞没在爆炸声里。
王希声立刻顾不上哀伤,拖着步枪跑向另外一段残缺的战壕。那边人太少,继续补充火力。更重要的是,在那边,他可以躲袁无隅远一点儿,省得耳朵继续遭受荼毒。
“德行,婆婆妈妈,根本不像个爷们!” 袁无隅看着他的背影,继续翻白眼儿。
“你怎么起来了,赶紧继续卧倒!一会,一会儿交通壕被挖通了,我就让民壮抬你下去!” 李若水则更关心袁无隅的伤势,用手扳着他的肩膀,大声命令。
“趴着,趴着更震得难受,像晕船一样!” 袁无隅抬起手,迅速擦掉嘴角处的淤血,“还不如现在这样斜靠呢。好歹还差一晕!”
“老邱,老邱——” 李若水看得揪心,低头去找卫生员。
“不用喊了,老邱刚才拎着刺刀去战壕外跟小鬼子拼命,然后再也没回来!” 袁无隅摸索着,从烂泥里抠出一把勇士们留下的步枪,用自己的衣服擦了擦,开始装填子弹。
李若水沉默了,也开始努力收集机枪弹夹和子弹。二连和三连加起来,就剩下这一挺轻机枪了。而太阳距离远处的山尖还有半尺多高。天黑之前, 他没有任何办法将袁无隅安全送到后方,所以,还不如先集中精神确保阵地不丢,确保对方能活到日落之后。
炮击声戛然而止,随即,就是重机枪的扫射声。
紧跟着,百余名日军,呈分散队形,再度向二连的阵地展开了强攻。
“他奶奶的,翻来覆去,就会这一招!” 袁无隅一边从烂泥里往外抠手榴弹,一边用叫骂声缓解自己心里的紧张。
“结硬阵,打呆仗!” 李若水低声回了一句,然后冷静地开始用机枪向日寇中的掷弹筒手们发起点射。
“又是跟咱们偷师!” 袁无隅大声嘀咕,随即也迅速扣下了步枪扳机。
这句话,其实有点冤枉对面的鬼子。结硬阵,打呆仗,乃是湘军创始人曾国藩,针对火力比湘军整整差了一代的太平军提出的战术原则。而日本人对现代战争的理解,却远超过了湘军和湘军的继承者。
他们的战术虽然死板,但各兵种之间的配合,却像机器一样默契。他们在阵地战中不需要太多花样,只要一板一眼照着既定战术反复施行,就可以硬生生将对面的中国军人压垮。而当你的目光从局部拓展到全局,却又可以惊诧地发现,他们在战役中的每一步安排,都既大胆又精确。从某种程度上而言,甚至将孙子兵法的精髓,发挥得淋漓尽致。
李若水不知道自己为何会这样想,但是,他却发现,随着参战的时间增加,他对敌人越来越佩服。一边不停地转移位置,在保全自己的同时,尽最大努力给冲上来的小鬼子制造伤亡,他一边欣赏对手的战术素养和战斗勇气。而仇恨和钦佩两种情绪,在他脑海里居然还不会发生任何冲突。仿佛两辆相向行驶的汽车,看似危险到了极点,事实上,却彼此之前却各沿着马路的一半,绝不会发生碰撞。
天空中又落下了小雨,而夕阳却依旧灿烂。
一道妖异的彩虹,从南横跨到北,就像在天空中架了一道巨大的桥梁。
桥梁下,一簇簇日本鬼子,像蝗虫般向前跃动。机枪,步枪,榴弹,不停地从他们身前身后飞出,砸得战壕前后水汽乱冒。趴在残缺不全战壕里的国民革命军战士,则咬着牙还以颜色,用上头给自己配发的标准式或者刚刚捡来的三八大盖儿,将鬼子一个接一个放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