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他尽力扭过头去呓语时,我再次看到了他的后背衣服下面那四条蠢蠢欲动的手臂轮廓。
“我也听到了。”我重复着自己的话,但其实我是什么都听不到的。假如幻像魔要诱惑的目标是老虎,那么,就只会对他开口,也只能进入他自己的思想里。
“那么,我去了……奔向光明的顶点,碰触来自宇宙的天火,秉承它的威严,我要去了……我要……”那四条手臂伸展开来,把他的衣服“嗤啦”一声撕裂。
这是我和唐心第一次如此近距离地看到那些怪手,两左两右,长着同样的十指、关节、指甲,当然手背上也有虬结的青筋和血管,我甚至能看到每只手的腕脉都在汩汩跳动着。它们四个,百分之百是人类的肢体,但却不该同时出现在一个人的身体之上。
我长吸了一口气,一字一句地问:“你怎么通过那扇封印之门?”
即使是在猝变发生时,我也能冷静地加以借用,搜求破门而过的方法。站在幻像魔的一边看,打开门是为了释放他;但从我的观点来看,那更是解救苏伦的一条险之又险的必经之路。
两害并发,权取其轻,我宁愿老虎打开那扇门,让我跟苏伦重新站在一起。
“手臂……四只手臂插入那些洞里,当生命的基因排列完全吻合时,门就会打开……跟我走吧,跟我走吧……”老虎的喘息声越来越高,转身行走的动作也变得笨拙无比。那四条手臂无法像人类的手臂一样靠甩动来保持身体的平衡,反而变成了一种怪异的累赘。
“风先生,动手吧?”唐心低声请求。
“杀了他?那是最好的结果吗?”我还没有做最后的决定。
老虎不是敌人,我们在一起畅饮、谈天、背靠背对敌近百次,他是我在这个世界上除手术刀、苏伦以外最好的朋友。
“你不忍心,让我来吧——”唐心翻身跃了出去,在半空里做了个跪射姿势,驽匣机簧“嘎吱”一响,四支弩箭已然连环发出。箭尖上涂的剧毒相当厉害,一瞬间接触到的雪花仿佛都被毒药浸黑了。
她始终都是站在阿尔法一边的,不管是谁要侵犯阿尔法的利益,她都会去拼命阻止,即使那个人是曾仰慕呵护过她的老虎。
弩箭离匣时距离老虎头顶只有四米远,以唐心的武功计算,这么短的距离之内,应该是一击必杀才对,但老虎后背上的手臂仿佛长着眼睛似的,凌空一挥,每一只掌心里便都多了一支毒箭,动作整齐划一,毫无迟滞。
“还你……还你……”老虎桀桀怪笑起来,四只手臂高高扬起,猛的一挥,就要把毒箭反掷回来。唐心擅长用毒,但她也是血肉之身,给这么霸道的毒箭射中的话,伤势绝不会轻。
“逾距之刀”的刀光又亮起来,从老虎背后轻飘飘地削过去,等到握着短箭的断臂纷纷落下时,刀又回鞘,我只在原地站着,不带一丝曾经出刀杀敌的痕迹。为救唐心,我只能再次出刀,斩断怪手。
“你们……你们?”老虎倏的回头,混乱迷惘的眼神一下子变得清澈了。他俯身拾起一只手臂,“啪”的一声弹落了掌心里的毒箭,仔细地端详着。
他醒了,当我削去那些多余的手臂,似乎也就帮他摆脱了幻像魔的控制。可惜,如果能早一点明白这一点,将唐清身上的四只手臂也削掉,或许她也能摆脱自己悲惨的结局。人类是不可能做到先知先觉的,所以才每一步都留下遗憾。
“老虎,你醒了?”我在他眼里看到了久违的睿智。
“风,你又救了我一次,青龙会真的很需要你这种超级人才,跟我走吧?”他抚摸着那只怪手,脸上浮出了淡淡的讥笑,“这些东西真是奇怪极了,竟然能控制一个人的思维,并且我感觉到,它像一棵泰国蛇树,一贴近我,便把自己的根须无孔不入地钻进来,直达五脏六腑。”
“醒来了就好,希望咱们这一次还能并肩作战,闯过这一劫,怎么样?”我要的不是感谢,而是一些真真实实的帮助。
他挥了挥手,断臂在空中划了一道长长的弧线,跌向楼群深处。
“一定能,而且会有更精彩的际遇在等着咱们,好兄弟!”他在自己胸口上猛的一拍,豪气干云地大笑起来。
假如我们三个都能尽释前嫌的话,此刻的情景无异于当初在埃及沙漠里一起面对铁娜率领的几百名特种兵。那一次,老虎成功地盗书逃遁,与唐心成功会合,相信这一次也能有全身而退的机会。
“老虎,经书现在哪里?那是风先生帮我们盗出来的,你最好能立刻还给他。”唐心不卑不亢地逼问着。
“出去这里再说吧,经书上又没说如何打败这些强大之极的敌人,早说出来又有何用?”老虎耍了个小小的花招,轻易地把这个问题搪塞了过去。
“呵呵,打败他们?希望如此吧。”唐心冷冷地转过脸,不再看老虎一眼。
土裂汗大神的速度明显地慢了下来,阿尔法的金剑几乎直搠到他身后,却总是差之毫厘地被避开。在某些小楼前面,他选择了避让的方式,而非不管不顾地直撞上去。
“战斗就快结束了。”老虎轻描淡写地下了结论。
他弹开枪套上的尼龙搭扣,不动声色地握住了沙漠之鹰的枪柄,同时从裤袋里抓出一把黑色的子弹,一颗一颗地压进弹夹里。
“这些高腐蚀性化学弹头里添加了异种细菌,能够让生物的呼吸系统迅速纤维化,速度大概在十分之一秒以内。我还有个奢望,能活捉他们,毕竟死人是无法提供任何有效资料的。风,很久没跟你一起玩枪了,要不要先由你试试?”他“喀”的一声把弹夹推进弹匣,向远处做了个举枪瞄准的动作。
我禁不住偷偷苦笑:“老虎的想像力真是太丰富了,竟然以为凭几粒子弹就能征服阿尔法和土裂汗大神?他早就看到了唐清轻易攫取子弹的那一幕,难道还不觉醒?”
枪械和子弹,只针对地球人有效,这一点是毋庸置疑的。
“不必。”我轻轻摇头。习惯“逾距之刀”的感觉之后,我更全心全意地信赖它,“人刀合一”的感觉是任何枪械所不能给我的。
这场雪已经下了太久,我们所处的这座小楼仿佛成了茫茫海上的一个孤岛,向西是大片大片的瓦砾残雪,向后则的一眼望不到头的皑皑白雪。那些矗立着的小楼,像是独钓寒江的渔翁,披着银白的蓑笠孤立着。
老虎陡然举枪向上,动作快速、准确而且稳定,那才是他真实武功的体现。此刻,就在我们三人的头顶之上,两道影子嗖的一声掠过,风声之中又夹杂着埃及弯刀与晶石金剑的格斗撞击声。每一次“叮叮当当”声传入我的耳鼓时,都能看到空气中爆裂开来的金色火星。
唐心采取了沉腰弓步的姿势,双臂将驽匣紧紧地锁在左肩上,目光紧随着那两条影子。
这个回合,她跟老虎都想出手,但影子飘动的速度太快,他们没能把握住机会。影子飘向山洞,蓦的从空中扎向地面,轰然撞碎了一座三角小楼,然后便悄无声息了。
老虎缓缓地放下枪,长吁了一口气:“风,那绝对不能算是轻功,对不对?”
在我们的知识范围之内,“踏雪无痕、登萍渡水、驭风而行”属于轻功中的最高明境界,而此刻眼中看到的阿尔法与土裂汗大神之战,忽而登天穿云,忽而掠风激飞,已经是人类无法想像的动作场景。
“下一次,我会把握住机会,小心,你呢?”他望着唐心时的表情已经不再谦恭而温柔。
“我也会。”唐心冷淡地回答,一动不动地凝视着影子消失的地方。
楼下,司徒求是和雷傲白的尸体被雪覆盖了大半,两个人的悲剧终点,竟然是在这个脱离时间之外的世界里,这一生过得实在是不堪回首。
我仍然怀疑,他们从镜子里看到的真是关宝铃和我吗?为什么关宝铃的神奇失踪不是进入了镜子里面的唐朝世界,而是另一个古怪的海底空间?十几分种前,我甚至想过要带他们回镜子前去,帮他们离开,让他们回到过去,重新开始,但即使是在脱离时间的环境中,任何事件也都是次第展开的,死亡来临的过程仿佛是预先安排好的一样,一步一步展开,谁都无法逃脱。
“那么,我和苏伦的宿命呢?”我忽然感觉到浑身充满了疲惫,想要在这片洁白的雪地上躺下来,安安静静地睡上一觉,暂时跳出这些循环不休、死生不竭的怪圈。
“小心,蜀中唐门为什么拒绝加入青龙会?难道一统天下不是你们的终极梦想吗?”在这段暴风雨前的短暂宁静里,老虎似乎更愿意用谈话来消除内心的紧张情绪。
唐心放松身体,又一次拉开驽匣的机关,凝视着早就各就各位的毒箭。
“那是他们的梦想,而不是我的。从一开始,我就知道自己不属于他们中的一员。”她的声音越来越冷漠。
“可是,在要我去盗《碧落黄泉经》之前,你明明说是要通过经书里的线索,找到蜀中唐门苦求的‘潘多拉宝盒’,聚集天下毒虫的原始母体,从而振兴唐门,独步天下,那些话都是在骗我?”老虎的声音也很平静,并没有受骗上当后的大喊大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