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卿看着老夫人,淡然开口:“祖母,虽然娘亲一直未曾给你生出了孙子来,但是这么多年,娘亲一直都是兢兢业业的服侍着你,照顾着父亲,打理好整个沈府,今日一事,孙女觉得很委屈,为什么一开始春巧指证是娘亲指使的时候,你便说要休掉娘亲,而当事实揭开,是水姨娘所为的时候,你却只是要说将春巧几个受人指使的拉去顶罪?若是你和水姨娘亲情可以将做下的恶事抵净,那孙女也无话可说!”
她的声音并不大,落在老夫人耳里却如同雷鸣,她定定的望了一眼面前腰背挺直,面色肃正的孙女,又看了看伏在自己溪头满脸泪痕的水姨娘,不知如何开口,“既然春巧她们已经处罚了……”
“祖母,若是你觉得证据和证人还不够明确,还需要证人的话,孙女还可以给你找来药店抓药的老板,送药去的马夫,他们都可以证明此时究竟是何人指使的!”云卿面色十分冷淡,将老夫人要包庇的话语打算,她这一次根本就不打算再和祖母好言相说了,祖母是她的长辈,她要孝顺不假,可是谢氏也是她的娘亲,两者相比起来,谢氏在她心中的分量,是要远远胜过于眼前这个是非不分,偏信偏袒的老夫人的!
这一番言论下来,老夫人知道今日这个孙女是铁了心要整治水姨娘了,若是她想这么带过去,恐怕是不行的……
云卿却又接着道:“我知道水姨娘是您的远方侄女,你心里想着多照顾她一点,可是她今日做下的错事,并不是云卿想要针对她,而是她想除掉的是我们沈家的骨血,还想诬陷一家主母,而老夫人您还不过问,就此原谅了她,这不是变相的告诉府中的姨娘和下人们,沈家的骨肉就算在老夫人您的眼中也算不了什么,不过是拉了几个替罪羊,就可以抵事的吗?”
老夫人的心里受到了极大的冲击,想起躺在里面的苏眉,那肚子里可不是她盼了好久的孙子,被这个侄女下了药害了,她差点就忘记这事了,当时她便是被孙子的事气的指责谢氏,后来不知怎的,就护着水姨娘去了,若说她是对谢氏有愧,绝对不是,是被云卿的一番话说醒的,若是府中下人有样学样,也去给怀孕的人下药什么的,从此以后沈府就别想再有孙子了,整个府中的风气也会极为败坏。就算想要整治,下人也会不服,拿着水姨娘的事情来作怪。
她眯了眯一双眼皮下垂的眸子,看着水姨娘,眼底迸出两道利光来,这个侄女,真是过分了!将还要装可怜的水姨娘吓得连忙松开手,在地上磕头道:“老夫人,老夫人,婢妾知道错了,婢妾知道错了,求老夫人饶过婢妾!”
“水姨娘,你身为沈府姨娘,不为沈府着想妾不论,竟然还私自勾结下人,危害沈府子孙,此等罪行绝不能饶恕!来人啊……将水姨娘拉出去打四十大板!”老夫人高声呼唤。
谢氏在一旁微微咳了几声,面色孱弱,却带着一分嘲讽的笑意,“水姨娘作为一个主使,连春巧都是八十大板,她却只有四十大板,婆母真是一点都不偏心。”
她今日也是冷了心了,老夫人当着下人和外人的面对着她毒骂,甚至说了要休了她,她一家主母的面子何以存在,平日里在府中怎么罚也是婆婆罚媳妇,她无可厚非,可是今日这等做法,她实在无法忍受,不能生儿子又不是她的错,她在这两头做好人,替沈茂遮掩也就罢了,还说要休了她,这是对女子莫大的侮辱,故而说话也再不如往日那般温顺了。
这话传入老夫人的耳中,她虽听了不爽快,可想起刚才自己说要休了媳妇,对姨娘反而只有四十大板,便接口道:“打完后丢入祠堂,让她好好的诵经念佛,将《法华经》抄写一百遍,三个月后,观其表现,方可出来。”
本来四十大板下来就会将人打个半死了,水姨娘还想开口求情,谁料谢氏开口嘲讽,老夫人又加了她的罪,这冰冰冷冷的祠堂呆进去,三个月后,只怕老爷都不记得她是什么样子了,她不想呆在那里面啊,“老夫人,婢妾……”
水姨娘还想要开口求情,谢氏冷睨着她,“水姨娘,诬陷主母的罪是什么你自个儿清楚,看来你是嫌思过的时间太短了,觉得三个月实在太短,那便遂了你的心意,那就再加一个月,也刚好让你冷静冷静。”
这是谢氏在老夫人的面前第一次摆出当家主母的威严,直接给水姨娘定罪,水姨娘着急的抬头看着老夫人,满脸乞求之色,“老夫人,你只要婢妾呆三个月的,她却……”
她还想说谢氏不把老夫人放在眼里,却不知老夫人看到她已经是觉得厌烦了,真是不知好歹,还没有认识到自己的错事,怎么说谢氏也是如今的当家主母!今日她又理亏,自己给她定得已经是最轻的,若是别人,哼……
老夫人摆了摆手,制止了她的话,别开脸不再看她,眉间带着疲倦道:“事情就这么定了,你若是还要多说,就再将禁闭的时间翻倍!”
四个月翻倍就是八个月了,等于大半年都在祠堂里不能出来,水姨娘看老夫人带着不耐的脸,立即噤声,再不说话,跪在地上哽咽。这一次她可是真的伤心了,祠堂那地方不是那么好呆的,比起她的瑶花院,里面冷冰冰,阴森森,只有沈家列祖列宗的牌位,条件差的可是百千里远,还要在里面诵经,抄佛经,她最讨厌这些东西,枯燥无味,无聊至极。
她觉得无聊至极,其他人已经觉得她是幸运的不行,若不是老夫人护着,在其他府中有这种事情,只怕直接打包送回娘家都是有的!
老夫人说完后,便要站起来,王嬷嬷搀扶着她走到齐大夫面前,老夫人面露焦急道:“齐大夫,方才黄大夫给那有身子的通房看了看身子,说是无救了,你再给把脉看看如何?”
她到底还是挂念着苏眉的肚子,本是心死如灰,这会子想起黄大夫被水姨娘买通,是个靠不住的,气愤的同时又带着希望,期盼着也是个误诊。
有病人齐大夫自然会看,便由老夫人带着进去,又给苏眉把了一会子脉。
而云卿也走到谢氏身边,琥珀让开了位置,云卿点头笑了一下,走上前扶着谢氏关切的问道:“娘,你身子有没有事?”
谢氏脸色虽白,但比之前气的昏昏欲倒的样子好多了,她微笑道:“娘没事,走,进去看看那个苏眉如何了?”
到了这个时候众人才想起苏眉的身子,待齐大夫把脉后,老夫人急切的问道:“究竟还有没有得救?”
齐大夫点头道:“她喝下的药量并不大,虽燥热只是引起了胎动,我开药去了燥性,应无大碍。”他说完,又看着安胎药包道:“如果按照这药包里面的同等剂量的肉桂喝下去,只怕是没救了。”
陈妈妈闻言,立即道:“姑娘今日坐马车回府的路上吐了两回,应该是那时将药汁吐出来大半了!”那个时候她还满脸的担忧,打算回来之后,再熬上一副给苏眉喝的,没想到因祸得福,反而救了苏眉和胎儿一命。
“难怪,我也说这药量怎的少了一半,原来如此。”齐大夫人笑着道。
老夫人听了满脸的忧心顿时化为了喜色,双手合十道:“菩萨保佑,菩萨保佑啊。”连连喊了几句,才放下手来道:“大夫,那就麻烦你给开几副药方,一定要替沈府保住她肚子里的孩子。”
老夫人所想,齐大夫也能知道三四,便点头,接过小丫鬟手中的药箱,拱手道:“在下一定尽力。”便走了出去。
路过谢氏和云卿身边的时候,齐大夫眼中露出一丝疑惑,他明明诊断出沈茂喝了断子药,是没办法生育了,这个苏眉肚子里怀的是不是老爷的种,难道她们不知道?
不过人家后宅的事,他也不便多说,既然答应了不将这件事透露出去,他肯定是守口如瓶。
老夫人喜滋滋的从内房里出来,看到谢氏和云卿也有些尴尬,刚才闹的那一场让她有些无法面对自己的儿媳和孙女,便佯装头疼道:“我有些累了,媳妇,这客人便你去招待了吧。”转身又进了内厅。
对于她此等行径,谢氏漠然相对,点点头便算知道了,接着转过头来,才对着耿佑臣道:“今日让耿公子看笑话了。”
“哪里,倒是我来的不巧,打扰夫人了。”耿佑臣站起来,还礼道。
既然知道自己来的不巧,干嘛不早点滚蛋呢,还死皮赖脸在着坐着,对着这样一个男人,云卿真是想不到自己上世会看上他,大概是在家中闷得太久了。
一个外男在内院呆这样久,谢氏自然也是不喜欢的,加之她今日不管是身体还是心情,都不大好,便淡淡道:“小女陪同我到乡下为祖母摘采东西,让耿公子担忧了,今日特意上门一趟,她明日便会回书院上课。”
耿佑臣知道这是在下逐客令了,刚要拱手告辞,外头小丫鬟的声音顿时吸引了他的注意力,“夫人,表小姐过来了。”
此时老夫人已经去歇息了,谢氏暂时还在屋中,她略一思索,开口道:“让她进来吧。”
话音一落,小丫鬟掀开缝金兰色棉绸竹帘了,一股扑鼻的茉莉花香迎面而来,韦凝紫穿着一袭白色的长褙子,配着湖水绿绣墨绿色波纹的百褶裙走了进来,宛若一朵清新的小茉莉绽放在一堆姹紫嫣红间,云卿低头看了看自己身上的红色装束,再看韦凝紫的白绿衣裙,人家这可真是会配衣饰啊。
谢氏却是皱了皱眉头,虽说女子扑香是寻常不过的,虽在孝期,只要不过分,人也不会逮着这点事情来说,毕竟韦举人已经死了,御史没这空闲来说个普通女子,可是茉莉花香重在清淡,这等浓厚,就变得轻浮了。
可她觉得轻浮,有人不觉得。
耿佑臣只觉得进来的女子如同一朵缓缓绽放的清香花儿徐徐的走进来,湖绿的裙摆就像衬托着她这朵小白花的绿叶,目光有一瞬间的凝滞。
韦凝紫很满意他的目光,先给谢氏行礼了之后,然后对着云卿道:“这几日表妹没在家中,我可是觉得闷得慌,还好你回来了。”
“多谢表姐关心,表姐是刚来扬州,想来不熟悉,若是以后熟了,指不定还记得我不。”云卿微微一笑,她想起前世韦凝紫刚来的时候,也是天天粘着她玩,后来上了学堂,认识了其他的人后,对她不过是在要东西的时候,才会过来陪陪她,而她天天呆在家中,扬州府里也没有其他千金愿意与她交往,于是一腔对友情的向往之心,全部放在了韦凝紫身上,谁知道,她竟然暗藏了祸心。
谢氏在一旁,脸色淡淡的,也说道:“到时你和你娘有了新院子,再邀请了扬州的小姐去府中多玩几次,大家便也熟了。”
她如今对谢姨妈和韦凝紫都是淡淡的,不会再像开始那样上心,说话都是带着淡淡的疏离,客气是有,其他的也不会差着她们,只是话里话外是带着说不出的敬而远之。
此时这话也是在提醒韦凝紫,这府中你们也不过是暂住而已。
韦凝紫的笑容滞了滞,却也没办法说谢氏有针对她,毕竟在别人府中借住,是不能邀请人来玩的,不过她是沉得住气的,笑着道:“姨母说的是,只是如今还是要麻烦你们了。”她知道沈府在扬州是出名的豪商,加上谢氏和柳家的关系,虽说是商户,也是名望的,她不想和谢姨妈一般,将所有的人都得罪了。
“不算什么麻烦,你这孩子也太客气了。”谢氏接着道,“你是来给老夫人请安的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