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就传出了步氏因记恨孙氏指使新泰公主故意撞倒自己并导致小产再难有孕、迁怒于孙氏所出的二皇子姬恒,在二皇子被姬深抱到永淳宫抚养的几日中,命宫人许大从宫外带进染有天花之人的痘浆,以密蜡封存藏入二皇子襁褓的被角,使天花传染进甘泉宫的谣言。
谣言传遍六宫时,姬深却还不知道,他正在善岚殿上审问穆氏,穆氏跪在他脚边哭诉:“妾身被隆徽娘娘召见,不敢不到,只是到了之后,隆徽娘娘忽然拿簪子要划妾身的脸,妾身吓坏了,拼命挣扎,后来也不知道怎的,反而是隆徽娘娘倒了下去……妾身当真不敢害隆徽娘娘啊!陛下可以问问和妾身一道进宫的人,妾身对隆徽娘娘敬畏无比怎么敢动她?!”
右娥英就道:“本宫也听说你之前知道自己入住的是永淳宫竟至于惊慌失措,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妾身不敢说!”穆世妇怯生生的道。
然而被姬深扫了一眼,她还是战战兢兢的道:“妾身……妾身采选……还在绥狐宫的时候,曾经亲眼目睹步、步隆徽……”她咬着帕子小声而快速的道,“步隆徽拿金簪将同屋所居的另一个容貌不在其下的采女的脸划花……妾身一直害怕得紧……”
“竟有此事?”姬深脸色沉了一沉——右娥英冷笑着道:“看来聂舍人竟也对陛下有所隐瞒啊!”
姬深冷哼了一声,心中果然起了对聂元生的恼恨怀疑,只是如今聂元生也不在这里,他按捺住怒意,责问道:“所以你一直防备着……未必不会主动出手吧?”
穆氏惊慌失措道:“妾身怎么敢?!”
右娥英漫不经心的笑了笑,对姬深道:“表兄,如今就这么问穆世妇,不论是不是她做的,她怎么肯说呢?宫嫔谋害妃子那可都是死罪!”
见穆氏听了这话恨不得能晕过去,右娥英又道:“依我来说,倒不如进去问一问步隆徽自己!毕竟当时虽然有宫人在,但区区几个宫人,性命还不都是捏在了主子的手里?哪里有不向着自己主子说话的道理?”
姬深沉吟道:“但荣衣如今不想见到朕……”
“表兄,步隆徽此刻遭逢大变,心里定然难受得紧,哪里会不想着见到表兄?”右娥英掩嘴轻笑,撺掇道,“依我看,步隆徽这话恐怕是反着说的呢!陛下只管进去,谁敢阻拦?恐怕隆徽见到陛下,心绪好转之际,身子也能好得快些啊!”
右娥英又劝又推的,姬深心里也想知道步氏到底伤得有多重,是不是还能恢复,到底呵斥了宫人,强行进了寝殿——却见,梳妆台前步氏漠然转过头来,面上纵横交错,足足五六道贯穿面颊的伤痕,因为敷了药的关系,伤口之上色彩斑斓,望去实在可怖!
姬深在宫闱里见惯了各色美人种种风情,何时见过这样的一张脸?当下低嘶了一声,却见步氏见他到进来,也是举袖遮面,低呼了一声,差点撞倒了旁边的几案,飞快的起身奔进帐内躲避,含悲含怒的问:“陛下还要来吗?我如今已经完了!”
姬深听她语气悲愤,心中也有些感慨,顿了一顿才道:“怎的会这样?”
“陛下若是对我还有些许余情,就替我诛杀了穆氏吧!”步氏语带哽咽,开口就道。
右娥英恰在此刻掩袖惊呼道:“难道当真是穆世妇谋害了隆徽你吗?”
步氏不想和她多说,只是求着姬深:“但愿陛下成全!”
“陛下饶命啊!妾身实在没有谋害过隆徽娘娘的!”姬深还没有回答,不想穆氏竟然偷偷也跟了过来,闻言就不顾侍者的阻拦,扑到姬深足下,拉着他的衣袍仰头哀求着,穆氏容貌娇媚,在从前当然是如不步氏的,可刚刚看过了步氏那张脸,这会低头触及她素净无瑕的面颊,满含着惊惶与无助,真真是带雨梨花第一枝,姬深到嘴边的答应的话语就顿了一下。
右娥英怎么肯放过这个机会?方才穆氏跟过来,就是得了她的暗许的,此刻就劝说道:“表兄,依我看步隆徽也没说穆世妇是谋害她的人,怕是隆徽自己心绪不佳,想拿宫里人出气,结果……”
右娥英的话没说完,但内中意思谁都明白了,穆氏犹如溺水之人抓住了一根稻草,哀哭道:“隆徽娘娘平常就喜欢苛待宫里人,莫要说妾身还住在偏殿里里,像善岚殿里伺候的落影之流身上都有娘娘掐出来的伤痕,不信陛下和右娥英大可以叫她们上来撩起袖子看一看——不然妾身为什么要那么怕隆徽娘娘呢!”
她这话说了出来,果然见落影等善岚殿的大宫女纷纷跪倒在地,哀哀道:“求陛下垂怜!”
宫人纷纷揭起袖子,果然臂上伤痕深浅不一,分明是长期受到折磨的了,姬深原本就因为步氏容貌已毁,对她十分的失望,如今又见这些宫人诉苦,宫人他当然是不在乎的——但右娥英与穆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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牧碧微眯着眼道:“那么步氏当时竟没有反驳吗?”
“本不敢拿这事污了娘娘的耳,但娘娘既然见问,奴婢也不能不说了。”葛诺赔着笑道,“陛下被右娥英劝说得要责问步隆徽,不想半晌不见步隆徽出帐,着人进去才发现步隆徽拿金钗刺了咽喉要自尽呢……”
“死了?”牧碧微皱眉问,
“却没有。”葛诺知道她一向不喜欢步氏,就带着一丝轻蔑的语气道,“也是她惜命,说是寻死,但金簪刺进咽喉也才几寸,却被救了回来,但如今是不能说话了。”
牧碧微道:“容貌已毁,声音也没了,陛下打算怎么处置她呢?如今那些谣言可算到陛下耳中了吧?”
葛诺垂手道:“奴婢听说因为左昭仪的进言,陛下有些迟疑,但右娥英坚持,到底还是先叫步隆徽禁足。”
“还有别的事吗?”
“奴婢知道的都说完了。”
牧碧微点一点头:“下去吧。”
等他走了,屏风后又转出何氏,嫣然笑道:“你这里也没打听到旁的呀?”
“如今各宫都在卯足了劲看这一回变故的结果呢,有什么消息能不飞快的传了开去?”牧碧微蹙眉道,“如今你怎么看?”
何氏道:“还能怎么看呢?我担心得紧——左昭仪多厉害呀!无宠无爱的,居然还能护住了毁容失声的步隆徽,不过我却奇怪她这样护着步氏干什么?反正步氏都已经没了能够笼络住陛下的美貌了。”
“左昭仪的确厉害。”牧碧微目光沉沉的点了点头,却冷笑着道,“最厉害的还是咱们这位陛下呢!虽然说太后是出过花的,不怕这回被染上,但怎么说,皇长子和皇次子难道不是他的骨血了吗?何况甘泉宫封了也未必那天花就传不出来!结果他在外头居然还能悠闲自在!甚至连步氏都被几句话说的就软了心肠下不了手……这样糊涂的阿爹,嘿嘿!”
何氏因为如今室中也没旁的人,就笑着道:“再糊涂也不是你亲生骨肉的亲爹,你担心什么?你生的那一个自有城府远沉的那一位来为他筹划。”
牧碧微哼道:“他这么糊涂,哪里挡得住曲家苏家这些的算计?不定什么时候糊里糊涂着就死了,到时候咱们若是羽翼未成可怎么办?”
“其实这也并不奇怪,你想这一位十三岁登基,三年守孝,左右丞相迫于高家曲家的压力,主动还政,史书里多少年少登基的君上费尽心计的夺权,他却嫌弃每日里处置朝政太过疲惫,竟是变着法子不肯亲政!这样的君上还有什么可指望的?”何氏淡淡的笑了笑,道,“纠缠到了及冠之后才亲政……他是个什么亲政法,你还不清楚吗?”
牧碧微就警惕道:“你怎么知道的?”
“这宫里头谁不知道?”何氏道,“毕竟他宠幸宫妃的辰光放在那里呢,若还能每日里处置了那许多奏章,可就奇了怪了!只不过宫妃要的是宠幸,朝政关咱们什么事?班婕妤虽然贤德之名传千古,可也不是每个人都愿意去吟那团扇诗的。”
何氏又道,“当然宫妃们也只是怀疑,这种事情到底没个证据,而且伺候过陛下些时候的人谁不知道他那性儿?旁的事情都好说,惟独这挡了他寻欢作乐的路的人,班婕妤当年还有王太后庇护,到底汉成帝被赵家姐妹挑唆之前也没拿她怎么样,不过是冷落了她罢了,但咱们这一位陛下,若有哪个不开眼的妃嫔真真学了班婕妤……别说高太后了,我瞧啊就是先帝复生也未必护得住那人!”
“先帝若是复生怕也要被他气死了!”牧碧微撇了撇嘴角,皱眉道,“如今这宫里越发的乱了……我总觉得陛下这一回糊涂得也太过了点了罢?”
“我方才还没说完呢。”何氏提醒道,“孙氏被纳是陛下十六岁时候的事情了,从那个时候起,这重色轻德之名广传,到如今也有六年光景了,按说陛下的底子当然是好的,打小太医调理着,又是高祖和先帝亲自教导督促,文武从前都还过得去——但六年无人能约束的纵情声色下来,固然如今还年轻,你想他整日里思虑的不是宠幸哪个妃子就是明儿个变个什么花样……又能清醒到哪里去?”
牧碧微紧紧皱着眉,何氏就奇问:“对了,这几日聂子恺说什么在侍奉叔父……难道是……”
“大约是罢。”牧碧微叹了口气,疲惫的揉了揉额角道,“其实步氏这一回被穆氏毁了容貌,你不觉得也极可疑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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