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2章(2 / 2)

听到此处,顾长福权衡片刻,到底松了口气,笑道:“奴婢知道聂侍郎绝不会无缘无故的进言的。”

“其实我这么做还有一重好处。”聂元生意味深长的笑了笑,“长福与我往来之事太后那边并不知道,因此这回陛下春狩归去,阮文仪被留在了行宫任职,长福你跟着就被调离了宣室……阮文仪在行宫左右是难以回邺都的,太后若要对其有所安抚,少不得着落在了长福身上啊!”

顾长福闻言眼睛一亮!

聂元生的意思他是听明白了,阮文仪这回之所以会失了内司之首的位置,说到底还是因为帮着高太后的缘故,这样他本人被姬深留在西极行宫做总管,不许回邺都,高太后虽然不至于为了一个内侍逼着姬深非把阮文仪调回邺都宫中,但照拂一下阮文仪的几位义子,也好叫下面的人知道为高太后做事到底是被念旧情的——顾长福在这眼节骨上被调进内司,虽然聂元生说是为了避开雷监接任大监一位,继续在宣室殿里不咸不淡的过着,也是去内司历练,但放在旁人眼里不免就要想到,这是受阮文仪的牵连,跟着被赶走了。

高太后免不了要对顾长福安抚些借以宽慰阮文仪!

“大监虽是内司之首,但内司平常之事都是冯监与方贤人在处置,方贤人并不得陛下信任,长福你若是做的好,借着高太后的安抚之际掌握住实权,冯监……年纪也可以老迈了!”聂元生含笑补充了一句,叫顾长福的呼吸为之一促!

就算自己这会不便亲自去做大监,但若能将内司的实权尽数抓在了手里,雷墨资历虽深,但在行宫一待十年,这次乍然回宫看似荣耀,实际上对内司久已疏远,未必不能将他架空!这样就算自己不是大监,也没有御前伺候的便利,但在宫闱里的分量也不一般了……

顾长福越想越觉得聂元生所言有理,郑重的起身谢过,又想到了一事问道:“侍郎上回叫奴婢对牧青衣照拂一些,未知是否对其有什么安排?”

见聂元生似笑非笑的看来一眼,顾长福忙赔笑道:“不是奴婢多这个嘴,只是奴婢想着牧青衣这回伴驾就带了阿善一个人伺候,如今阿善中毒未醒,即使醒了怕也暂时不能伺候青衣不说,还要旁人喂些粥水,是不是在行宫里给青衣挑个老实勤快的宫人先伺候着?”

他这是听了聂元生一番分析后的投桃报李之意了,聂元生这才收了目光,淡淡道:“牧青衣那边你先不必去管,莫要忘记陛下这里是把这两日的事情了结了,还有太后在,你这时候替牧青衣择了人,回头太后那边会怎么想?毕竟这次欧阳氏被废,罪名里头一件就是谋害牧青衣!”

顾长福听了一惊:“是奴婢料想不周了。”

“我知你是欲报答我一二,不过却也不可为此耽搁了你的前程。”聂元生摇了摇头道,“牧青衣如今正得上意,陛下自己未必想不到,既然在这行宫里头,还是雷监来提的妥当,你不要节外生枝,免得届时失了更大的好处!”

“侍郎说的是,却是奴婢眼皮子浅了。”顾长福暗暗庆幸多了一句嘴,忙又谢了。

聂元生回头看了看屋角的铜漏,算了下时辰道:“陛下那边怕还要你伺候,我也要回去了,长福你且悄悄出去,我等等再走,莫要被人撞破了。”

顾长福又向他行了一礼这才且忧且喜的去了,他这边走出小屋不多久,屋中屏风却又转出了一人,一身正三品绛色袍衫,容貌端正却微染沧桑,聂元生起身请了雷墨落座,还没斟茶,便听雷墨笑骂道:“二郎口才越发的好了,方才那番话听着咱家都觉得若还不放弃大监之位去到内司简直是没得活了!”

“顾长福进宫才几年?比我也长不了几岁。”聂元生大大方方的替他奉了一盏茶,笑道,“若连他都敷衍不过去,我又岂敢借此事策划叫雷监还都?”

雷墨感慨道:“当年咱家出邺都时你悄悄来送,说日后必定会设法叫咱家重新风风光光的回去,咱家虽然应了,当时也觉得不过稚子之语,听来暖心却也没当回事,不想不过几年光景睿宗皇帝也没了,今上继位闻说你甚得上意,但也不过六品给事黄门侍郎,咱家想着你每年随驾过来探望咱家一番,咱家这么过个残生也是心足了,不想你到底践了前诺,如今想来却是咱家小看了你。”

“我自幼入宫伴读今上,雷监对我素来照拂有加,何况雷监正当壮年,一身才干莫说阮文仪,比之高祖时候的古大监也不差,若就这样在行宫蹉跎一生岂不是浪费?”聂元生真心实意的说道。

“你是临沂郡公嫡长孙,又是高祖亲自选为今上伴读的,高祖对令祖何等信任?就是咱家当初不曾照顾你,你在宫中也没什么人敢为难。”雷监叹道,“咱家早年入宫,在宫闱里头摸爬滚打也不是没善待过人,可临了临了虽然有人帮着说话免了这一死,二郎这番厚报却是领之有愧啊!”

聂元生莞尔一笑:“雷监不如这样想,就当是我在宫闱之中无人可仗,求雷监回邺都宫里帮我一帮如何?”

雷墨闻言,笑骂道:“二郎又来了!咱家虽然一介废人,莫非就是那等占了便宜还卖乖之辈吗?”

第一百九十六章 辛世妇

戴世妇领着手挽花篮的宫人陪着牧碧微进了院子,四面一看,便道:“究竟青衣得陛下欢心呢,这院子啊我听说从前都是给贤人、作司一级的女官住的,不想青衣这头一次来就住上了。”

牧碧微因为之前她提醒自己与帮自己说话虽然是因为戴氏自己也与何氏不和的缘故,但到底是偏着自己的,也计较她语气里的醋意,叹了口气道:“不瞒世妇,奴婢啊倒是情愿住得小一点,原本阿善手脚利落倒还收拾得过去,如今她虽然醒了,可毒性未曾除尽,雷监虽指了人来帮手,究竟有些手忙脚乱。”

“行宫到底是行宫。”戴世妇听她提到阿善,倒也感慨的点了点头,“这边每年迎接圣驾也就那么两回,若有好的也被随驾来的人带走了,留下来的规矩做事究竟不能与邺都那边有内司盯着的比。”

“雷监治宫严谨,宫人们规矩倒是好的,就是刚来伺候总不如用惯了的人体贴。”牧碧微请了她进门,“如今虽然雪都化了,但山脚下到底寒气未净,世妇可别站风口了,咱们进屋说话吧。”

戴世妇带着人随她进了门,两人分主宾落座,戴世妇便叫身后那宫人将花篮呈上:“这是昨儿个我与颜充华带了人出宫游玩时见到的,别看颜充华进宫也有两年了,从前的手艺倒也没落下,这花篮是她编的几个里我挑出来的之一,想着今儿也给你带个挂着看看。”

牧碧微早就瞥见了,但到此刻才公然拿过来仔细端详,权当没听到她嘲颜氏的出身的话,啧啧赞道:“这是迎春花枝编的?当真精致,如今这边就有迎春花了吗?奴婢还以为要过些时候才能开出来。”

“山脚下总有向阳地气和暖的地方。”戴世妇笑着说道,“我与颜充华也是偶然遇见了那么一丛,见她会弄这个,我都折了下来。”

“却是多谢世妇照拂了。”牧碧微捧着花篮抿嘴道谢,戴世妇听她不提颜氏就提自己,心头快慰,摆手道:“一个花篮罢了,我也是想着你这边有人喝着药,这个虽然没什么香气,但放屋子里看看也是眼睛一亮。”

牧碧微道:“世妇说的正是呢,照奴婢说邺都什么都好,就是比之南朝来到底冷了些,每回读到书上所言烟春三月,杏花烟雨,却是难以想象。”

“可不是?”戴世妇出身虽然不如牧碧微,但比何家却要强得多,戴家也是教导女郎们读书的,戴世妇便就着话题说了起来,“我记得我幼时才读这一句时正是三月里头,那一年邺都格外的冷,三月里还飘着雪,白茫茫的一片别说杏花了,连烟雨也不可得,偏生我家当时请的那先生却是去过怒川之畔的,虽然未到南朝,却也见过三月就开的杏花,还令我们以杏花为题作一首诗,真真是要了我的命了!”

“咱们这边若是没有地龙暖房,一年到头见的最多的却是梅花了,书上说什么艳杏烧林,那是想都没法想的。”牧碧微笑着道,“对着漫天飞雪写杏花,这可当真是为难,换作了奴婢定然是只有一头奔到祖母房里求祖母救命的份了。”

戴世妇闻言噗嗤一下笑出了声:“青衣倒与我幼时差不多,阿娘管我管得紧,功课上头做不出来惟恐被阿娘责罚,每每都是躲到了祖母房里,等着阿娘过去领人,祖母疼人,总要帮着说几句好话,念着祖母的面子阿娘便是罚了也是高高举起轻轻落下……”说到这里戴世妇露出怅然之色,“几个月前家中传来消息,道是祖母病重,我本想请阿娘进宫问个仔细,却不想……”

牧碧微眨了眨眼,命雷墨派来的两人退了出去,只留了戴世妇身后的宫人陪伴,戴世妇这才拿帕子轻轻擦拭着眼角,一字字恨道:“原本陛下都已经允了,左昭仪那边也点了头,却不想何氏那个贱人,却以我祖母既然病重,合家不免过到病气,若阿娘进宫来带了病气与宫中可怎么办?又说年纪大的人病一病也寻常,三番两次的召人进后宫到底麻烦!陛下被她这么一说便又吩咐不要叫阿娘进宫了!”

牧碧微面有诧异之色:“何容华这是做什么?母女天伦,人之常情,何况欧阳美人生病那日,何容华自己也说染了风寒,叫桃枝更衣沐浴后到殿上禀告的,难道戴家夫人进宫还不知道更衣沐浴吗?”

她这么说一半是为了顺着戴世妇的话题,另一半也是真心询问——何氏虽然狠毒,但做事不会毫无目的,这样拦阻戴世妇与家人见面,恐怕是戴世妇之前就和她有了芥蒂的缘故。

果然戴世妇放下帕子冷笑着道:“我与青衣一见如故,这事也不瞒青衣——何氏这么做,无非是为了报复,先前她与我乃是同一批进宫的,才进宫时她的位份最低,当时陛下最宠爱楚美人、我,还有她,因此招来了隆徽唐氏的嫉妒,很是为难我们三个……”

说到这里,戴世妇吐了口气,“也因此我们三人联手,结为姊妹,约好了苟富贵无相忘……原本,最得上意的是楚美人,她出身也最好,宁城县子楚家虽然不是世家望族,但也算开国勋贵之后,若不是因着孙贵嫔的缘故,太后不许新进宫妃晋升太快,原本陛下早就要提了她位份的,不想后来楚氏被何氏探望过一回不明不白的去了,倒是成全了何氏!不过她许是为着掩人耳目的缘故,到底还是帮我说话,使我也与她差不多时候册了世妇!”

牧碧微见戴氏几次公然与何氏过不去,又频频的提楚美人,还道她只是嫉妒何氏,不想这中间还有如此曲折,不觉上了心,追问道:“既然何容华要掩人耳目,怎的还要阻拦世妇与娘家人见面?”

“哼!”戴世妇冷笑道,“就在我祖母病倒前不久,那时候你还没进宫,左昭仪有一回到甘泉宫里去,向太后说宫中伺候陛下的人虽然不少,但高位妃嫔太少,中宫空缺也还罢了,左右昭仪仅她一人,三夫人只有孙贵嫔一个,下面九嫔加在一起也才三人,妃位更只得两人,相比之下,世妇倒有一十三位,不如提上一人为妃……”

她说到此处,牧碧微心中一动,道:“可是何氏晋位的那一回?”

“不错!”戴世妇点了点头,道,“青衣想也知道,太后娘娘素来不喜出身卑微的宫妃,既然会同意左昭仪的意见,那么十三位世妇中,范、谢、缪、鲁、郑、胡这几人是没指望的,剩下的,当时最有希望晋升为妃的便是我、长信宫辛世妇、德阳宫焦世妇、晏呢宫李世妇并何氏。”

牧碧微听到李世妇眉心微微一动,露出好奇之色来:“世妇里头奴婢还就见过戴世妇你并云台宫的谢世妇,旁的人却不太清楚了,不过长信宫的辛世妇却是听人提过一句,只是不晓得是个什么情形?”

戴世妇看了她一眼,道:“你是说她当初进宫那起子事情吗?辛家在邺都只能算二等门第,但我说的这些人里还是辛世妇出身最好了,如今想来当初太后同意左昭仪之请恐怕还是为了她的缘故,只可惜被何氏从中截了一道,竟是成全了她!太后也是因此失望,所以她晋了容华,却还是在绮兰殿里继续住了下来,不得执掌一宫,在姜顺华手底下过着,要不是姜顺华有了身孕又知道她狠毒,不愿意她继续留在平乐宫,那景福宫主位哪里轮得到她?”

“进宫?”见牧碧微面露好奇之色,戴世妇也不隐瞒:“我说与你听,回了邺都可不能传扬——当初太后主持采选本欲为陛下大婚,哪里想到出了一个孙贵嫔,陛下不欲立左昭仪为后,太后亦不可能答应宫里出一个孙皇后,这样僵持着,太后同意给了孙贵嫔、唐隆徽这些人位份,但陛下也要广纳世家至少官家女郎。

“辛世妇就是那个时候进宫的,她生得不美,若是刻薄一点来说可以算是丑陋了,但其祖母乃是太后表姑,采选时得了一个淑德有仪的赞誉,因此也被留了下来,结果陛下后来召集众人挨个过目,看到辛世妇的时候当众大摇其头,说这等姿容寻常人家怕都觉得委屈了自己儿子,怎的还要塞到宫里来……说的辛世妇差点回去就悬了梁,亏得被人救下,太后安抚许久,辛世妇从没侍过寝,就那么守着她的合欢殿过着,连长信宫门都没出过一步。”

牧碧微咬了下唇,饶她早知道姬深重色,也不禁为此事震惊——便是不是天子,寻常妇人听丈夫这么说了一句,恐怕日子也没法过了,这辛世妇也当真是命苦。不过若是如此,太后欲在事情渐渐平息后为她提位以作安慰倒也不足为奇,只不过何氏却是怎么抢到了这个机会的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