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是未末。”牧碧微闻言,忙移步到帐内不远处的金盆边,拿锡奴温着的水倒在了盆中绞了帕子递与姬深,殷勤道,“陛下可是要起了?”
“嗯。”姬深拿帕子擦了脸,感觉又清醒了些,便坐起身来,他这会仅着中衣,衣襟散开,坐起时便露出大片胸膛,牧碧微见状,面上一红,转过了身,姬深瞥见,失笑道,“怎的如今还这样害羞?”
牧碧微做足了娇羞之状,嗔道:“奴婢出去请阮大监来伺候陛下更衣。”
“你是朕之贴身女官,服侍朕穿戴岂非你份内之职,如何又推给了阮文仪?”姬深故意为难,牧碧微被他催促了几次才勉强挨过去替他穿好了衣袍,只是她不会梳男子发式,梳了几回都不成样子,姬深只得在她手上捏了捏,含笑吩咐道:“罢了,去叫阮文仪进来罢。”
牧碧微正想着去看看叠翠的事情做的怎么样,忙放下了玉梳出了内间,却见叠翠已经回到外简候着了,见牧碧微出来,忙起身道:“青衣……”
“陛下起了,请阮大监领人进去收拾罢。”牧碧微对她点一点头,止住了她的禀告,使眼色道。
叠翠连忙答应了,出去招呼了一声,阮文仪便领了几名小内侍鱼贯而入,这些宣室侍者做事最是利落,各就其位的卷起了帐幕,阮文仪轻手轻脚的替姬深束起了长发,觑着他的脸色插了一支羊脂玉顶簪,姬深瞥了眼铜镜内,见仪容已整,便起了身,牧碧微自然是作恭顺状跟在了他身边,阮文仪小心的提醒道:“陛下,方才贵嫔娘娘使人送了一对荷包来,说是昨儿陛下宿在祈年殿里,临走时把容华娘娘上回做的那一个荷包落在了那里,偏生贵嫔娘娘身边的小宫女收拾的时候不留神,踩了一脚,贵嫔娘娘就想着洗过了再还与陛下,便先送一对来与陛下先带着。”
姬深因为高太后罚了孙氏,这会正觉得她委屈,当然不会反对,点头道:“荷包呢?拿了上来罢。”
牧碧微在旁冷眼看着,却见人拿乌木漆盘托了一对鸳鸯戏水纹样的荷包上来,两只荷包分明出自一人之手,只是配色不同,绣工精致,但也没精致到惊艳的地步,她心想见缝插针的倒也不只是自己一个,孙氏怕是也摸清了姬深的性.子,晓得今儿虽然被高太后下旨罚了份例,但在姬深这里却更得心疼了,却是借了这个机会踩了一次何氏。
姬深因这会穿的是一套厚缎石青常服,便指了那一个绀青色的荷包令牧碧微为自己换上了,牧碧微替他更换时留意了下换下来的这个,却见绣工也不是特别出色,想来不是何氏绣的,就是其他什么妃嫔——牧家也是养着几个绣娘的,手艺比这个还好些,宫中内司的手艺向来只有更好的道理。
因着阮文仪这么一提,姬深就动了去祈年殿的心思,只是阮文仪又道:“太后方才赏了东西到承光殿,又召了左昭仪并方贤人吩咐姜顺华的份例从此刻起加倍,方贤人方才过来让奴婢等陛下醒了与陛下说一声。”
姬深淡淡的看了他一眼,姜氏有孕是昨天传出的消息,今日早晨自己才到甘泉宫就因此挨了一顿斥责,可见高太后最迟昨日傍晚便已经晓得了,但赏赐之物却是今日训斥过了自己才下去的——还是放在了训斥孙氏的懿旨后头,怎么看也怎么不像是真心高兴的样子,这么想着倒觉得姜氏很有几分委屈,道:“晚膳就摆在承光殿罢。”
阮文仪松了口气,高太后让方贤人过来传话不就是为了这个目的么?况且白日里高太后才压了孙贵嫔,结果姬深回头就跑到了祈年殿上安慰孙氏,高太后到底也颜面无光,不如借了姜氏压一压孙氏的气焰。这也是他先提孙氏送来的荷包,复提姜氏的缘故。
牧碧微抿了抿嘴,暗想姜氏如今有了身子定然是不能侍寝的,一会若姬深继续带了自己过去伺候,怕是用过晚膳还是要回宣室殿,她倒不是多么在意姬深这个人,只是进宫才几日,又只是青衣之位,若不将姬深抓紧了,接下来的日子实在不好过。
这么想着,牧碧微眼角忽然瞥见叠翠脸色在听到姬深说要去承光殿时立刻变了,似乎还心虚的看了眼自己,恰好被牧碧微望了个正着,这下叠翠眼里的慌色却越发明显——牧碧微心下狐疑,然而此刻也不能立刻抓了叠翠追问,心下暗暗盘算莫非是顾长福今早那番话果然是奉了阮文仪之意试探自己吗?还是昨儿在平乐宫里另外发生了自己不晓得的事情?
想到这里瞥了眼阮文仪,却见阮文仪面色如常,又说起了去承光殿之事:“这几日天雪路滑,陛下既然将晚膳摆在了承光殿,莫如现在就过去,免得冬日昼短,打着灯到底照不远,万一抬辇的宫人看不清路滑了惊扰圣驾很是不妥。”
宫中晚膳一般是在申酉之间,如今已经是未末,再加上了平乐宫距离冀阙甚远,姬深便也点了头同意,阮文仪使个眼色,自有小内侍出去安排帝辇。
这中间叠翠按捺不住,又几次偷眼看着牧碧微,这一回倒没再与她视线撞上,只是牧碧微垂目含笑着注视姬深,那温柔似水的模样叫叠翠忍不住哆嗦了下,越发的后悔自己昨晚没有将笑人叮嘱的事情告诉牧碧微,可如今懊悔也晚了,帝辇很快就到了后殿,小内侍进来禀告,阮文仪自然请了姬深升辇。
姬深如今正宠着牧碧微,姜氏这会又不能侍寝,牧碧微还是贴身女官的身份,他当然乐得带在身边,叠翠眼睁睁的望着牧碧微被姬深携着手登上帝辇,攥着袖子的手绞得雪白,差点儿没晕过去!
她可以想象,笑人发现认错了人传错了话后若是告诉了牧碧微其中关窍,牧碧微回到了风荷院自己的下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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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两天更的早么?
咳,因为前天写多了两章
于是定时发布了两天
第八十三章 左昭仪
帝辇到了承光殿阶前,却见殿外侧面已经停了另一副仪驾。
见状,姬深微微皱了下眉,面色染了几分不豫。
这几日风雪连绵,此刻虽然才是申中,但天色已经明显的黯了下来,牧碧微顺着姬深的目光看了几眼,忽然觉得那副仪仗与自己进宫那日眺望到的很是相似。
姬深才叫自己替他佩上了孙贵嫔做的荷包,若不是阮文仪提到了姜顺华,恐怕这会已经在了去祈年殿的路上,那么此刻还停留在承光殿里的人应该就是左昭仪了。
邺都曲家,即使牧碧微从前养在深闺里亦如雷贯耳,能够传承百年声势不颓的人家在教导子女上面都有独到之处,而曲家犹甚,这一代的曲家族长曲夹袭爵其父威烈侯为威烈伯,在未曾袭爵之前曲夹就颇负才名与傲气,此人乃是堪称典范的世家子弟,俊秀渊博而又风度翩翩,性情沉稳也重视门第,讲究嫡庶,他一共有三子三女,其中二子二女都是与原配嫡出,皆自幼亲自教导。
嫡长子也就罢了,连同嫡出的女郎都在启蒙后由父亲亲自手把手的教导诗书礼仪,这在世家也是极为罕见的。况且曲夹亲自教导出来的四个嫡出子女都有不俗的名声——嫡长子曲伯洋与嫡次子曲叔清都是风采翩然亦颇具才干的郎君,嫡长女曲伯蘩便是如今的广陵王妃,与广陵王琴瑟和谐——据说若非当初睿宗看中了曲伯蘩为次媳,宣宁长公主的驸马也轮不到楼家了,虽然只是据说,也足见曲夹嫡出子女的优秀。
而左昭仪曲幼菽,更是高太后亲定的中宫人选,高太后最宠爱次子广陵王,特意挑了曲夹膝下嫡出姊妹为自己次子、三子的正妻,虽然未免没有想叫广陵王因此与姬深更亲近些的打算,但曲家本已是邺都望族,嫡出二女,一为王妃,一为皇后,还是睿宗与高太后先后择定——若不是横刺里杀出了一个孙贵嫔,曲家如今的声势怕是连高太后的娘家都有所不及了。
牧碧微一边想着一边跟着姬深进了殿,里头姜顺华与左昭仪都已经得了他过来的消息,连忙出来迎接。
昨日牧碧微被欧阳氏刁难,在梅花林里折梅花,是远远望见过姜顺华的,却见她身前半步处行了一个宫装女子,不及细看,对方已经领了姜顺华欠身行礼,牧碧微忙避到一边,亦对对方行礼。
两边都免了,姬深虽然不太喜欢曲氏,但曲氏摄六宫之事是受了太后懿旨的,姜氏怀孕,她过来探望本是理所当然之事,既然在这里撞见了,姬深倒也不至于因此给她脸色,便温言道:“幼菽也在这里?”
牧碧微听他唤曲氏倒也不算太见外,心下奇怪,这会她跟在了两人身后,只见曲氏背影颇为窈窕,但听她平平静静的道:“母后担心姜顺华昨儿晕了过去可有什么不妥,因此方才命我带了任太医过来看一看,不想竟遇见了陛下。”
曲幼菽才开口,牧碧微便认出她便是那日宫道上出言之人,又见她与姬深说话态度很是随意,恰与姬深对她的称呼一般,并不似寻常无宠宫妃的惶恐无措,但一想曲夹亲自教导出来的嫡幼女,气度究竟不一样。
说话之间一行人已经到了承光殿上,姬深自然坐了主位,曲氏在他下首最近处落座,姜顺华再次之,牧碧微这会方有机会偷眼细看,却见这位如今宫中位份最高的左昭仪年纪与姬深仿佛,不过十七八岁年纪,在传闻里头左昭仪出身高贵而贤德宽厚,但容貌很是平平,照牧碧微看来曲氏其实也算清秀了,她是一张素白的鹅蛋脸,双眉长而弯、目中有神却不锐利,鼻直且挺,兼之肌肤如瓷——仿佛一幅失了神韵的工笔美人图,若是仔细端详,便觉曲氏五官并无生的不好的地方,然而望去却只觉得不过清秀,缺乏美人应有的风采。
但论气度,曲氏的确无愧名门闺秀四个字,因为姜氏有孕的缘故,她穿了应景的绛紫中略带丹色的对襟宽袖上衫,下系香色罗裙,衫角袖底都以金线层层叠叠满绣缠枝葡萄并石榴图案,裙上却是大片的菖蒲与花生,合起来正是喻意子孙昌盛。发挽翠髻,鬓插步摇,面上只淡施脂粉,虽然容貌比之姜氏并牧碧微自己都差了许多,但端坐在那里却自有一种不妖不媚的风采,牧碧微打量着她多了几眼,曲氏立刻感觉到了,淡淡瞥了一眼过来,神色平静,既无厌恶轻蔑,也无特特作出的殷勤,甚至连问姬深的意思也没有,开口道:“任太医道姜顺华如今方两个月,很该好生保养,欧阳凝华那里我已经叮嘱她以后无事也莫要到平乐宫来了。”
姬深点了点头,也没细问,便道:“这些事情母后既然交与了你,你处置便是,无需特别告诉朕。”
他语气里的随意让牧碧微抿了抿嘴,却听曲氏道:“到底是陛下头一个子嗣,还是慎重些好,我方才同母后求了件事,本想着明日使凌氏去宣室殿告诉你,既然在这里遇上,不如先说一下。”
“是什么事?”姬深问道。
曲氏平静道:“陛下年轻,姜顺华也正当韶华,又是本朝后宫头一回出孕信,我想着承光殿上下怕是都没什么经验,固然宫里的规矩,是月份大了之后才开始预备乳母、稳婆之人,但提早派过来照顾也没什么。”
姬深皱起眉,道:“母后派了谁过来?”
“萧青衣。”曲氏也不隐瞒,爽快的道,牧碧微瞥见下首的姜顺华闻言立刻眼巴巴的看住了姬深,也不知道是想着姬深替她推了还是希望姬深就这么准了。
姬深沉吟了一下,倒没说萧氏怎么不好,道:“萧氏虽然年长,却也未曾生养过。”
“早先宣宁长公主并安平王妃有孕生产,萧青衣与宋青衣都曾奉太后之命前去照拂过,总是比大部分宫人懂得多的。”曲氏道,“其实宣宁长公主与安平王妃妊孕之时,太后指了她们二人同去,既有代替太后照料一二的意思,也有为着陛下如今的后宫准备之意,因此萧青衣照料姜顺华想是不差的。”
话到了这里,下首姜顺华主动道:“陛下,妾身也觉得若没个年长懂得的人在身边指点一二,心里头怪慌的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