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还是不去,这是一个问题。
集秀班,刘老住处的侧屋内。窗边书案上的烛台灯影摇晃,案前独坐的少女两手托腮、眉心紧蹙,烛火的阴影跳动在她苍白的面庞上,明晃晃诉说着她内心的纠结与交锋。
这件事要从数个时辰之前开始说起。
给熟人们分了东西,林湘自然不会落下一直帮她排戏的刘老和参与排戏的戏班成员。故而,下午她租了辆马车,带着家中剩下的布匹、钗环等物以及孝敬给刘老的茶酒文玩去了集秀班。
前几日还殷勤周到、一定要来见她一面的班主今日却没露面。林湘松了口气,领着车夫将东西送到平时排演的地方。
去排戏场地的路上,戏班的男女老少远远看到她,都会和同伴窃窃私语几句,间杂着小声的惊呼和隐隐的笑意。可待到和林湘擦肩而过时,他们又柔顺恭谨地敛声颔首,没事人一样走开了。
不是林湘玻璃心或者社恐,从今早起别人看她的眼神都古古怪怪的,特别地不舒服。
早晨时她还以为是因为自己背着个大背篓,形象过于滑稽,才惹得旁人这般看她。原来不是么。
将松落的碎发拨到耳后,林湘垂下了头。
刘闲山甫一进门,便察觉屋里的气氛活泼得异常,众人脸上皆带着笑影,有的正簇拥在林湘身旁,有的则自顾自在身上比着眼下时兴的布料。
“小湘,你过来。”她轻敲拐杖,沉沉出声,把明显是强作欢颜的少女解救了出来。
“刘老。”林湘从人群里挤出来,“我给你带了礼物来。”
上好的茶叶与美酒,还有两张字画。刘闲山看着她心不在焉地将这些东西捧在手上,不由叹一口气,把人叫到了角落里。
刘闲山昨日也听人提过林湘和林沅的恩怨,知道眼前的小辈受了欺负,目中透着浓浓的怜爱,她牵忧道:“小湘,穆城王她……”
话至一半,窥见林湘的表情,刘闲山失了声音。
穆城王叁字似乎让她意识到了什么,眼前的少女顿时睁大了眼,眉毛高扬。接着,她迅速转头,去看不远处的人群,却在与他人目光相触时瞬间缩了回去,无地自容的怯怯。
敛目垂首,两手紧捏衣衫,少女的嘴唇不住颤抖,想说什么,却又什么也没说,半晌才低低从喉咙里逼出一个“嗯”字。
压抑的,哽咽着,仿佛下一秒就会哭出来的一声。
“就是那样。”她抬起头,眼睫上并没有湿润的水泽,甚至还对刘闲山笑了一下,“就是他们说的那样……”
“我能出去一下吗?”
没等刘闲山回答,她快步离开了屋子。
林湘不知道自己要去哪,她遇上弯就转,看到岔道就走,只想到一个没有人的地方去。
剧情里,叁皇女派人将林沅过去的恶行播散出去,营造林沅跋扈任性的恶名,自然,也少不了她这一件。
林七,林湘,在外人眼里,她究竟是什么样子?是可怜还是软弱?说起她的时候、看着她的时候,和她见面的时候……林湘不敢去想。
无论是奚落还是怜悯,都是在提醒她,她曾经被人欺负过的事实。
靠着一处偏僻无人的墙角,她的身子无力地滑了下去。
抱着膝盖,不顾形象地坐在地上,她抬手,抽出后脑勺上的簪子,把它远远丢出去,任早晨辛苦梳好的长发披散下来。
受害者是不该觉得难堪的,因为她根本没做错什么,可坏就坏在,长久以来,林湘自尊心强烈得过分。
仰首看着阴沉如油画的天空,她慢慢平复着自己的呼吸。散掉的长发碍事地遮着视野,她便徐徐吹气,唇边的长发被气流拂走又落回,几十个无意义的起落过后,她冷静了一点儿。
以指为梳,把长发理顺辫成长辫,林湘捏着没法扎上的辫尾,惆怅地叹了口气。
十几年过去,她一点儿没长进。小孩子一样,怀揣着这种无用到自害的自尊心。
从那时那现在,在意旁人的目光和看法能让她得到了什么呢。自卑、孤僻、还是不愿意与人多交流的社恐能力?
那时她一头扎进书籍和绘画的海洋里,逃避着现实里同学们对她的议论和同情。现在呢,她还想怎么做?搬到一个没人认识她的地方,重新开始一段新的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