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
“而百年之后,你与重仁萍水相逢,相惜结义,结的是你们今世之谊,至于前程旧事就真需要如此在意么!
“公子乃是名门娇客,应知人生于世,得知己无憾事,想那百年光阴,匆匆只在弹指之间,汲汲旧怨,便是一世愤慨,公子以为该沉于恩怨么?所谓恩怨者,心中有怨才生怨,心中无怨,就无所谓的解得开解不开。”
“重仁曾说起过,公子有治世之才,怀再现盛世之壮志。初识于卧龙岗时,依灵亦从公子的言谈得知公子不满当世之主,慨万民陷于疾苦,但不知公子有曾想过没有,且算当初即便是张诚王得了天下,如今这世道难道就真会清平生乐么……”
“依灵不得不承认,帝王江山者往往是开国之君最体天下之疾苦,最惜万世之基业,也最能成为明君圣主,但待得他日,帝嗣后裔都成金尊玉贵的出身,虽自幼读帝王丹卷,却皆是养尊处优之主,又有几人能匡扶国运的豪迈心胸……”
“我不熟于公子,几面浅识,只从公子慷慨激昂的辞行间而知公子确有龙凤之姿,但公子是之所以有今日对君主亏待万民之见,皆是因为公子身在人下,也皆是因为公子身受于国破之憾!倘若公子高居深宫帝皇侧,自小被宫闱之规养坏了人之天性,只怕懂的也只是为皇权勾心斗角罢了!”
“又或因当初江山有憾,才得来今日公子这高洁之心,想当初若是张诚王君临了天下,今日也就没有了为苍生忧心的张立洲!
“因果之间便是如此巧妙,恩怨之说也就单看你心中如何看法!不知公子以为小女子此说有理不有理!”
依灵很少高谈阔论,江山之事也不是寻常女子能论的事!可在知道张立洲身系国恨,又知这事与重仁与太祖姥姥有莫大关系时,便极想与他说上一说。
旧事扰扰不可追,该淡则淡吧!
张立洲怔怔相视,惊于这弱质女儿会有如此心胸,虽觉得大有道理,可那自小便积在心底的江山恨如何能轻易叫人说服了,痴颠而笑:“说的好,说的在理!可是你不是我张家后人,不知我们百年的痛处!说的太轻巧了,太轻巧了……”
说罢,转身而去,去时步履颠乱,分明是乱了心神。
重仁知道他需要时间与空间去冷静,不曾去追,看着他失常的消失于硕果累累的果林尽头,淡淡唏嘘了一声。
天空碧朗如汪海,远远的,忽传来喀云天珠的惊呼:“张立洲,你去哪里?”
张立洲在狂笑一声:“去我该去处,行我该行事!”
颠狂的笑声拖着长长的声线消失在天际,喀云天珠惊于他的异样似尾随着急追而去,叫声渐行渐远!
纤尘不染的天空渐渐回复了山谷特有的宁静,似乎刚才的激烈从不曾发生过:山依旧沉默,水依旧温柔,天地间呈着一片农家的恬淡!
但,重仁知道,这份安逸恬淡不会太长久了,
依灵优雅的走近重仁,纤纤之姿,妖娆娇媚,对以轻柔一笑,然后关切的问道:“不会有事的对吗,张立洲心怀侠意,会看开的,是不是!”
重仁则惊讶于她刚才的表现,言辞既婉而利,不由感叹老太君教养出了一个心胸非凡的小女子,挽了她手也自轻笑,语意深深的说道:“你也看开了!说出来的话大有禅意!已不似往日那般执于牛角尖了!”
依灵一怔,往事便一幕幕浮上眼来,想到父亲的离世,钟炎的另娶,心里还是微微生了一点异样。
果然是说的容易,做到难,她感慨一叹,拉他往外走道:“哪来的禅意,我胡乱说的。太祖姥姥常与我说,做人心胸要开阔,可是总做不到,最近经的事一多,忽然就有些顿悟……”
重仁一手亲呢的揽了她的素腰,一敲敲她的头,说:“很不错了,这脑袋瓜子开窍不少!令为夫我大开眼界了!”
开窍不少,不代表就能一时间全然放下,有些东西需要当头喝棒,更需要时间去磨淡痛楚!
“依灵,如果也是张家后人的话,会不会因这已逝的旧事怨了你的太祖姥姥,怨了谷家的后嗣!”
正想着,重仁忽又低低问了一声。
依灵一楞而笑,为他的假设而心有所动,却为心中的揣测而发笑,觉得不可思议,便反问:“为什么要怨?太祖姥姥从不曾教过我为旧事生怨,逝者已矣,过份计较了,怎过如今的日子?”
就算母族真与张家有关,那也与她无关,她的生活里从来没有国仇家恨,生不出那么强烈的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