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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是什么时候的事情呢。
谢妙都要记不大清楚了。
可能是四五岁的时候吧, 爸爸妈妈忙得不可开交,实在是分|身乏术,没办法亲自照看她, 就商量着要把她送回乡下的爷爷奶奶家住几天,这样的话他们不用担心她一个人在家出事,也有人带她,而且乡下爷爷奶奶家还有其他小朋友,都可以陪她一起玩。
“……可是你爸妈不喜欢妙妙,万一受委屈呢。”
“没事的, 再怎么说妙妙也是他们亲孙女,还真能不管她啊?”
“都是我不好, 我没用,这才没留住儿子, 当初留的要是儿子该多好啊……你爸妈就嫌我俩结婚这么多年,我都没能给你生个儿子,所以才给我脸色看。”
“你看你, 咋又说这种话,咱们不是说好了吗,以后就养妙妙一个。”
“我不能生了,你以后会不会想要儿子, 再找旁人啊?”
“怎么会呢,我咋会是那种人?妙妙虽然是个女孩,但也总比咱们没孩子强不是?就是这孩子调皮捣蛋,也不知道到了我爸妈那乖不乖。”
小妙妙似懂非懂,直到她被送到乡下爷爷奶奶家, 爷爷奶奶果然很不喜欢她, 他们更喜欢听话又懂事, 还会帮他们干活的表姐郭慧。小妙妙想跟表姐一起玩,但人前很乖巧懂事的表姐,人后却把她推倒在地上,然后哭起来。
哭声招来了爷爷奶奶,表姐哭着说妹妹推她,小妙妙眨着眼睛,爷爷戳着她的脑门,奶奶骂她不值钱,郭慧表姐在爷爷的怀里偷偷笑,还冲她做鬼脸。
爷爷奶奶骂了她一顿走了,又剩下小妙妙跟郭慧表姐。
表姐笑嘻嘻的走过来,小妙妙紧张地看着她。
那张稚嫩的,属于孩子的面孔上满是恶意:“听说你爸爸妈妈根本不想要你,他们想要儿子,结果却生了你这么个赔钱货,丫头片子都不值钱!是不是真的啊!”
同样都是女儿,但爸爸妈妈总是更疼爱哥哥弟弟无视自己的郭慧,非常嫉妒这个没有哥哥弟弟,只有爸爸妈妈的小表妹,她真想跟小表妹交换爸爸妈妈。
“你爸爸妈妈不要你了,才把你送回来!略略略,你没人要!你小可怜!你是孤儿!你爸爸妈妈肯定会把你丢掉的!你真可怜!”
小孩子哪里懂什么话能说什么话不能说。
小妙妙出乎意料,并没有被郭慧弄哭,反而突然跟头小牛犊一样冲过来,恶狠狠地撞在郭慧身上,把她撞了个大马趴!随后,郭慧身上骑了个小不点儿,对着她饱以小拳头,打得郭慧哭叫不已。
爷爷奶奶闻讯赶来,对不懂事的小妙妙十分厌恶,抓住她打了一顿屁股,小妙妙闹腾着要爸爸妈妈,不吃饭,要回家,爷爷奶奶才不惯着这小丫头片子,小孩儿么,饿几顿就老实了。
但小妙妙还真就三天一口饭也不吃!眼看饿得眼神发飘,爷爷奶奶这才一边骂她犟种,一边着急忙慌给在上班的儿子儿媳打电话,忙于工作的夫妻俩立刻赶了回来,小妙妙太饿了,被喂着吃了点东西放在床上,妈妈温柔的手拍着她的背,哄她入睡。
迷迷糊糊中,听到妈妈在哭:“就是没有儿子,至于这样对我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的吗?”
“唉,我爸妈也是为了咱俩好,没儿子后半辈子没人养老……”
“你说当初怎么就,怎么就儿子没了呢!”
“要是没的是妙妙,说不定咱儿子就活了……双胞胎不好养活,这也都是命。”
后来他们又说了什么,小妙妙记不大清楚了,因为她再度沉沉地陷入睡眠。那天醒来的时候,她已经躺在市区的家里,身下是粉红色的卡通床单,手边是爸爸给她买的粉红色小兔子,可小妙妙看着它,突然觉得它面目可憎,一点都不讨人喜欢。
她把兔子踹下床去,爸爸端着小花碗进来,对她笑:“妙妙醒啦?来,爸爸给你煮了甜汤——”
她一巴掌掀翻了甜汤,用满是敌意的眼睛盯着爸爸看,爸爸却没有生气,仍然是平日里那副脾气很好的样子,笑眯眯的,还想伸手抱她,小妙妙一个翻身躲到了床里边贴着墙,如临大敌的模样把爸爸逗乐了。
她想,这都是假的。
他们根本不爱她。
因为她活下来了,所以那个不知道是哥哥还是弟弟的人死掉了,他们很可惜死掉的不是她,如果死掉的是她就好了。
不能相信爸爸妈妈,他们会像是表姐说得那样把她丢掉,不要她,否则也不会把她送到乡下爷爷奶奶那里,爷爷奶奶根本不喜欢她,他们给表姐换衣服洗脸洗脚,却不会给她这么做,他们给表姐奶糖,她却什么都没有——爸爸妈妈也会变成那个样子,她不要听话,不要懂事,她要做坏小孩!
这样被丢掉的时候,她就可以说是因为自己太坏了,而不是因为他们不爱她才丢掉她的!
是她太坏了才会被丢掉!
是的,就是这样没错。
坏小孩脾气变得特别差,暴躁易怒又容易上当,总是被郭慧踩在脚下用以衬托自己,坏小孩越长越大,越长越坏,就在她认为自己的人生会一直坏到底的时候,0825出现了。
它肯定了她的坏,也嘲笑了她的坏。
终于有人愿意靠近她,愿意听她说话,愿意不厌其烦地一遍又一遍给她讲道理,逼迫她改正,让她变成了更好的、全新的自己。
谢妙哭了一天早就累了,她在宿怀安怀里陷入沉睡,两只手还紧紧揪着他的衣服,眼角仍有泪痕,宿怀安任由她枕着自己的肩,不知道在想些什么,手轻轻拍着谢妙的背,就跟哄小孩一样。
等到了他家谢妙也没醒,他把她抱下车,她红肿的眼皮看起来有些滑稽,但宿怀安没有一点嘲笑的意思,他把她抱进自己房间,把她的鞋子脱了,让她睡在自己的床上,随后便一直陪着她,睡梦中的谢妙偶尔会惊动,他就拍着被子哄,直到她安然入睡为止。
谢妙最后是饿醒的,她毕竟一整天没吃什么东西,不过醒来的时候也不知道是几点,只看见床边有个人坐着,显然她也是第一次被人看着睡醒,脸有点红:“我这是在哪?”
左右看看:“你家?”
“嗯。”他极轻地嗯了一声,“醒了吗?饿不饿?”
她睡着的时候,他已经为她做过冰敷,所以现在眼睛跟脸颊都消肿了很多,不过破裂的嘴角是没那么快好了,宿怀安轻触谢妙嘴角:“谁打的你?”
他不问还好,一问谢妙又委屈起来,人有的时候真的是很脆弱,要是没人管没人问,大哭一场后也就好了,因为日子还是得过,该怎么过就得怎么过,再多委屈难受你也得忍着。可一旦有人疼你,关心你,细小的委屈都要被放大一百倍,就像小孩子摔跤,附近没有父母,他跌跌撞撞拍拍屁股就能爬起来,可是父母在,那必须得打滚耍赖被抱着哄上半个小时,再得到一个冰淇淋才能好。
只不过谢妙更成熟点,更知道忍耐。
“这么漂亮,怎么舍得打?”
宿怀安轻声说,指尖在她还有红肿的脸颊上一触及过。
谢妙听他用这样温柔的语气说话,嘴角也是一撇,但不肯再掉眼泪了,一是哭了太久眼睛疼得厉害,二是觉得再哭下去太没面子了,不想让人看到这一面。
他站起来,“去洗个澡,然后出来吃饭”
指了指浴室:“我让人给你准备了干净的衣服,还有女孩子需要用的东西,你先自己打理,如果有需要,随时叫我。”
谢妙乖乖点头,从床上起来去卫生间,她的衣服穿了一天,在外头又跑又坐的,早弄脏了,宿怀安居然都没怪她弄脏他的床,毕竟那家伙爱干净爱到了一个令人匪夷所思的地步。
很快,谢妙从卫生间露出一颗头:“……我不会用。”
有钱人家的淋浴系统,跟普通人家的还是有区别的,人家是全自动的,土包子谢妙头一回见,不知道该怎么操作。
宿怀安走进来说:“是我疏忽了。”
他教会谢妙怎么使用莲蓬头跟浴缸,又告诉她吹风机的开关,这才出去,谢妙发现自己居然一点也不害怕,要知道她现在可是在一个男生家里,谁知道他会对她做出什么?
不过,他打不过她,这是事实。
把自己打理好花了一个小时,谢妙发现宿怀安不仅让人给她准备了干净的衣服跟内衣,还有女生用的护肤品,都是没开盖儿的,牌子谢妙也认识,所以她没敢用,反正皮肤好,一次两次不抹也没什么。
宿怀安在卧室里等她,可出来的谢妙头发还有些湿漉漉,看样子是没吹,他把她摁在床上坐下,进去拿了吹风机出来,用手指给她梳理,然后吹得半干:“下次洗完澡记得吹头发。”
掌心的头发柔软细滑,又黑又亮,因为已经长得挺长的了,所以像是一匹耀眼的黑色缎子,如果在阳光下,肯定会散发出令人艳羡的光。他的手指穿插其中的时候没受到一点阻碍,可见她的头发有多顺滑,跟电视上的广告一样,梳子插上去,都会自己落下来。
谢妙怕丢人,“你家还有别人在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