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子禾披着小巧的铠甲,头戴银翅盔,英姿飒爽地按剑在城头马道上巡梭,蓝巾包头的反军将士们聚精会神守在城头箭垛下,尽管城外一片漆黑无法目视,可将士们仍凝神看着外面的一片漆黑。
唐子禾一脸风尘缓步而行,所行之处反军将士们纷纷向她弓身行礼,神情恭敬且敬畏。
一介女流领着两三万没经过艹练甚至连兵器都甚缺的将士,竟打败了朝廷四万正规军队,这四万兵马竟然还是京师拱卫明廷皇帝的精锐兵马,这场旷古烁今的大胜令反军士气大振,同时对唐子禾也愈发崇敬拥戴,所有人再也不敢因她是女流而轻看她,唐子禾的声望如今在军中已达到了顶点,所有人似乎在黑暗中看到了希望,有这位女元帅带领大家对抗朝廷,这天地未必不能翻覆。
城头不断有将士朝唐子禾施礼,唐子禾一路微微点头行过。
她的眼神仍旧清澈,目光里却多了一丝迷茫,数万人因为她而看到了希望的曙光,然而只有她自己才清楚知道,大家的前途依然一片漆黑,一场胜仗并不代表什么,朝廷一旦对反军真正重视起来,调集精兵悍将征剿霸州,那种摧枯拉朽的磅礴力量绝不是目前区区几万人能抗衡的,更何况,下次征剿她的主将不是别人,是一个连她都感到害怕的对手……
未来出路在哪里?手下几万人的活路在哪里?
唐子禾迷茫了。
已是子时深夜,城门内却依旧人影幢幢,数不清的百姓正在帮着反军将士搬运巨木擂石,高高垒着沙袋,百姓们人人干得热火朝天,繁忙的人群里不时发出几声欢欣的轻笑,几名挎着竹篮的大婶不时从篮中摸出两个黑黄的糠菜窝头,笑着分发给值守在城门四周的反军将士,将士们伸手接过,感激地躬身道谢……
一幕幕场景那么的温暖平和,寒冬的夜里,这座被造反军队占领的城池,反军和百姓之间相互融洽得如同一家人一般,官法如炉,融尽如铁民心,却融不了每个人嵌在骨子里的善恶。
唐子禾远远看着这一幕,嘴角勾起一抹欣慰的笑,心情却愈发沉重了。
霸州,即将迎来一场无比惨烈的恶战,此战胜负难料,然而一旦官兵破城,城内这些朴实善良的百姓会被官兵们如何处置?
迷茫的目光望向漆黑的苍穹,唐子禾在痛苦和期待中挣扎。
“元帅,城外探子来报,明廷果然出兵第二次围剿霸州了……”葛老五低沉的声音从她身后传来。
唐子禾缓缓转过身,平静地道:“明廷这次派出多少兵马?大军开拔到哪里了?何人为主将?”
葛老五垂头道:“这次仍旧是京营精锐,一共十万兵马,大军今晚正在霸州城西南五十里外安营扎寨,果然如元帅所料,这次明廷派出的主将是……秦堪!”
唐子禾浑身一震,眼圈立刻泛了红。
“果然是你,为何是你……你我的相识,难道真是一场孽缘么?”唐子禾喃喃自语,俏脸凄楚无依。
“元帅!”
葛老五见唐子禾失神,顿时一声厉喝,终于唤醒了唐子禾。
唐子禾使劲咬了一下嘴唇,唇间传来的痛楚生生逼回了即将夺眶的泪水。
“元帅,恕末将直言,数万人的姓命全托付在你身上,此时大战在即,元帅怎可仍牵挂这份不该有的儿女私情?秦堪此来作甚?他是来要咱们的命!你却还在记挂着当初天津时的孽情,元帅,你置我等数万将士的姓命于何地?”葛老五说着眼中也泛起了泪光。
“……天津城内秦堪设伏,我葛老五冲动大意之下丢了上百兄弟的姓命,天津城外,我等飞身远遁又被秦堪派出的锦衣卫追杀,死了不少兄弟,从那时起我的命就不是自己的了,我活着是要为那些兄弟们报仇!如今咱们好不容易走到兵强马壮这一步,可以跟朝廷面对面的厮杀搏命,可以给死去的兄弟们一个交代,此时此刻,你怎能心软,怎能牵挂那些本不该有的情意?”
悲怆而色厉的一番话,仿佛击碎了唐子禾心底最后一丝防线,一张张死去的熟悉面孔在她眼前飞舞闪动,那些虚无的面孔却有着一双真实的眼睛,眼睛里透着冰冷的目光,冥冥中仿佛在注视着她,等待着她,等着看她如何用惨烈的手段将这天下搅个风云变色,如何用仇人的鲜血和头颅祭奠他们的英灵。
是啊,背负着死去的弟兄们的仇恨,也背负着活着的弟兄们的生望,她只是个女人,背负的东西已经太多太重了,如何还负担得了哪怕一丝丝的儿女情长?
“葛老五,准备迎敌吧。”
唐子禾的语气分外平静,转身的瞬间素手轻抬,拭去脸上两行凄楚的泪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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